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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因為保持了適當的鍛鍊,他的雙腿沒有像癱瘓病人那樣軟弱無力甚至萎縮變形,依然保持下了優美的形狀。但這一點,足以讓胡孫佩服。
他用僵直的腿再行了幾步,忽然道:“但是這種毒素要靠慢慢積累,才三個月,太快了。莫非會有人也知道這種法子……”
——沒有發現其他病徵而毒發時間又如此之短,簡直就像那皇帝已經被人下了幾個月的毒,再加上胡孫這邊給的劑量,才短短三個月就變成廢人。
胡孫道:“或許他貪嘴,吃得過量,也就早早病發了。”
“希望是我多心。”黃翎羽道,然後又笑,“算了,沒有蛛絲馬跡也只是純粹的亂猜而已。”
胡孫注目於他,他靠在手杖上垂頭思索。
皇帝病危,下一步就是幾名皇子的內鬥,大燕將要陷入亂潮。黃翎羽苦心經營,就是想要一個亂世。這個相處起來如此恭敬禮貌的人,要的就是令世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亂局。
這個人原來果真和閻非璜一樣,讓旁人看不懂摸不透,永遠不知道他們心裡最深的追求,或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存在於這世上的意義。
但是一切都在向他滿意的方向進展,
從黃翎羽鋪墊好一切事務,打點好所有細節,以求胡孫將他弄出慕容泊涯的控制之日起,胡孫逐步開始了解了他的手段。
黃翎羽不斷地在看書,看書已經成為他日常生活完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幾乎比吃飯睡覺還要重要。他看皇族軼事、地理註疏、民俗異志,卻絕少涉獵戰術書籍。胡孫曾幫他挑了本七國戰史,黃翎羽大略地瀏覽了一遍也就束之高閣。
但是胡孫卻相信,若是讓他坐到帥旗下右後方不遠的軍師位置,所起的作用絕不亞於看過十數部洋洋灑灑的戰陣大作。
要問他為何有此判斷,還得回到三個月前的那個從慕容泊涯控制中出逃的夜晚……
程平就坐在水榭深處,灰藍色的袍角露出在屋檐下。他在頗具寒意的風裡已經坐了很久。那個困擾了他許久的問題,大概到現在還沒有想通。
那天夜裡,慕容泊涯的手下不疑有他,中了黃翎羽的“調虎離山”之計。這個計策其實很是淺顯,只是黃翎羽將當時形勢加以利用,竟然所有人都入彀了。因為莊園內部的不穩定因素就只有程平。至於黃翎羽自己,所有人都不會對一個無法自由行動的人存下戒心。
當鯤組人和莊丁們發現路嗜酒的小屋裡已經人去樓空,迅速展開了搜索,並且在黃翎羽有意無意的提示下,追上了程平。
當時真是好一頓鬥毆,程平雖然被困已久,血行不足又無趁手兵刃就跟人動手,但對於自由的渴望讓他打紅了眼,以至於根本無人發覺黃翎羽被另一股勢力夾帶了出去。
直到程平恨恨地被五花大綁捆在床上,不久又傳來莊丁們奔走相告“正院的那位不見了!”的消息,他才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個徹底。
深深的絕望和憤恨攫緊了他。哪知道過了後半夜,就有身著莊丁服色的人偷入了房屋,將他背出去。一路所見,莊子裡井然有序,火把層層疊疊地尋找著黃翎羽失蹤的蛛絲馬跡,只分配了極少的人來看管路嗜酒這邊,以至於很輕易就被突破了防線…
事後,黃翎羽見到了被五花大綁背回來的程平,微微笑了許久,才道:“我雖狠狠利用了程兄一程,但也將程兄順手帶了出來,不算負了程兄。”
其後,程平就領略了黃翎羽遊說其歸附的囉嗦能耐。
胡孫是明白鯤組能力。雖然暫時缺了慕容泊涯這個指揮首腦,但那天夜裡的行動也不可謂不險。若是“懶人幫”潛入能力差上那麼一兩分,鯤組組員們注意力轉移及至達到行動要求的時間又計算得恰到好處,也不會有這麼幽靈過境似的結果。
早在許多年以前,胡孫也曾享受過這樣的行動。
有嚴密的計劃、清晰的路線,十足的把握,從頭至尾將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在行動實施前,先一步將敵手所有可能的反應一一算計,定下策略,恃機而動。這種掌控全局的感覺……真的很讓人上癮。
第102章 炮擊江北
天氣微涼的時節,慕容泊涯站在江北與南韓大軍隔江相望。他的此行任務是利用鯤組的優勢做做思想工作,擴大軍方與慕容銳鉞的矛盾,順便為楠槿多爭些支持。沒想到卻於此際聽說皇帝病重的消息。
莫諳正低聲稟報京中傳來的消息,路嗜酒則還在打探慕容銳鉞的動向,不在身邊。莫諳沉著而擅內務,路嗜酒膽大而主外務。
慕容泊涯注目長江廣域,因為前日下了雨,清澈的江水裡卷著些許渾濁的沙土,不過即使沒有這些混濁,遍布的暗漩和濺起的水花也足以讓人看不清江底砂石。慕容泊涯腦中思考著情報,卻有一隅角落觸景生情,暗懷悵惘。
就像這江水的滔滔流逝無可阻擋,黃翎羽的忽然離去也讓他感到無力和無奈。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即使能,憑目前的他也毫無立場去阻止。
他算他的什麼人呢?有什麼藉口、理由、甚至定點關係去阻止?
若說是朋友,兩人之間的交情也就是用語言惡毒攻殲一下對方,偶爾喝喝小酒打個小架而已,結果還總是黃翎羽被壓制在慕容泊涯身下而告終。慕容泊涯從來不敢向他詢問關於閻非璜——那個將兩人聯繫與一起的關鍵人物的事情,黃翎羽也不曾完全放心將自己的痛楚讓慕容泊涯悉心養護。
若說是……那更不可能了。
只是如今,真正再度無法得知那人蹤跡時,慕容泊涯難過了。這一次是黃翎羽主動走出他的世界,鯤組面對的是那個狡猾的黃翎羽,以至於無法找到他逃脫的跡象徵兆。
就算慕容泊涯有著精確的情報處理能力,但如果手下不能查出蛛絲馬跡,也無從做出判斷。
慕容泊涯心中微亂不安,天下亂局將至,那個人以一殘缺之軀該到何處才能容身避世?但若是避世隱居,等塵埃落定之後,他又該如何去尋找於他。
因為習於壓抑情感,即使是莫諳也沒有看出他矛盾的心緒。對於部下,慕容泊涯是一個寬容沉穩的上司,對於朋友,他是值得信賴的兄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慕容泊涯將那些明媚溫和的情緒展示給別人,剩下的陰鬱沉悶都要靠自己慢慢消磨。
“楠公子在京中確可掌控大局,但卻需要更多人手防止熾公子的暗殺,”莫諳最後問道,“還有一事,公子在‘城中城’的府邸,被人搜索過多次。”
由於身在外面,為防隔牆有耳,大家都是用了隱語。“城中城”指的就是皇宮。
慕容泊涯蹙眉,“‘城中城’的府邸,難道不是常常被搜的麼?”
“問題在於,雖然對方在其他地方也亂翻亂動以作掩飾,可搜索還是集中在書庫,另外,府邸里所有花瓶酒罐,全都被移動過。”
“書庫?花瓶酒罐?”
這兩樣事物聯繫起來,慕容泊涯心裡咯噔一下響,眼前一幕光景掠過,看到尚與黃翎羽在京中的時候。
——兩隻半人高的久違使用的梅瓶,在充當著雜物儲藏室的書庫里存放了相當長的時間。即使黃翎羽住了進來,也由於在生活用途上毫無價值的原因而沒有清潔裡面外面落滿的灰塵蛛網。
那時,慕容泊涯順著梅瓶那流線型的弧度撫了下來,在中途停頓了片刻。那個曾經被他撫摸了不知多少次的梅瓶鏘然崩爛。
而黃翎羽側著臉孔,有些不解地看向地下——只見一地碎瓷里,埋了兩本古舊的書冊,還夾雜著一些啞光鈍白的碎片。原來那兩冊書籍是用石膏貼夾在瓶內。由於石膏質地本身就接近白陶,所以不論如何尋找,只要沒有打破瓶子的決心,是不會找到這些東西的。
慕容泊涯泛起十分不好的預感,因為他知道有人在尋找《顧影集》的下落,但他卻不知道那人怎會得知《顧影集》的藏匿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黃翎羽,他曾見證了那兩冊書籍被取出的過程。
“莫諳,回去告訴二哥,就說我有不好的預感。有一個問題困擾我很久都沒解決,相信他也一樣會察覺出異常——”
江水的轟鳴近在耳邊,聽得連心臟也跟著怦怦直響,慕容泊涯看著江水緩緩道:“南韓曾經打過北岸。按照南蠻的習性,一旦突入我國,應該揮戈直入。但是他們卻打起慢慢蠶食的主意,意圖完全收攏被占領城池的管制權,才讓大皇子能及時趕到前線。
“去告訴楠槿,大概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人物,開始插手燕韓之爭。為了找到迅速擴大戰果的方法,而正在尋找《顧影集》和《自憐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