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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陣勢,偏袒誰了誰都難受,黃翎羽嘆口氣,將手杖遞給熾焰,自己在他對面坐了半邊的位置,拍拍另半邊,讓慕容泊涯也坐下。
慕容熾焰呆呆看著他倆,好似沒什麼反應,過了會兒方回過神來,責怪地瞪了慕容泊涯一眼,弄得他們兩人都是莫名其妙。
他從黃翎羽的薄被底下翻出個包袱,一角一角地揭開,那動作十分小心翼翼,好似裡面是什麼珍貴的事物。到得“圖窮匕見”之時,才看到原來是一大包袱的蓮蓬……
“咦?這不是我讓莫諳送過來的蓮蓬麼?”慕容泊涯問。
“哦,的確是你家那條大犬送過來的,不但送來了這個,還送來了你那七柄小刀,所以,我下午就知道你要來了。”慕容熾焰歪頭瞪黃翎羽一眼,“兄長連武器都不要,你們兩個究竟在外面玩了些什麼。”
黃翎羽乾咳幾聲,順勢把目光丟給泊涯,讓這個便宜幫工來回答問題。
慕容泊涯大言不慚地說:“不過‘玩’了一些少兒不宜的事情,四弟不問便罷,既然問了,改日叫翎羽送你一本《九陽秘冊》,何如?”話剛說完,自己後腦勺就好生挨了一拳,好在用力不大,否則按一天挨十數次的頻率算下來,真是要命。
熾焰興高采烈地答應,而後熟練地剝開一個蓬子,分了一半給泊涯和黃翎羽,自己要了另一半。
黃翎羽恥笑地去看慕容泊涯,默對嘴形對他說:“定——情——信——物!”
慕容泊涯頓感頭疼,本來以為好不容易別出心裁地想到這麼個奇特的定情方式,讓黃翎羽把東西吃下去了就再也吐不出來反悔不來。哪知道今日之舉,儼然是熾焰是一方,他和黃翎羽作為另一方,三人齊齊定情了。
泊涯幫黃翎羽把青皮剝開,兩人都想起黃翎羽初次吃蓮子的情形,相視而笑。偏偏熾焰不知趣地插進來問:“咦!你為什麼把蓮芯給去了?”
泊涯聞言愕然,視線也轉回熾焰那邊,只見熾焰正要把一個青嫩水透的小蓮子往自己嘴裡遞,果然是沒有去芯的,因為見到他這邊的動作而停住了。
“自然是因為味道苦。熾焰,難道你喜歡苦味?”
“苦?不苦啊,”慕容熾焰莫明其妙地說,“倒是很甜很嫩,有像白糖水。”
慕容熾焰怪道:“奇了,蓮芯泡的茶命名就是苦到發酸……”
黃翎羽大奇道:“奇了!黃連明明能夠苦死人,兔子吃了都要流眼淚……”
慕容熾焰和慕容泊涯兄弟倆聽他這麼說,奇奇把視線掉過去給他,熾焰吃吃地恥笑他,泊涯無可奈何地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黃連…黃連跟蓮子、蓮藕、蓮花等等等等,半點關係都沒有。”
“啊,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黃連的連字和蓮藕的蓮字都是不一樣的寫法。難道你以前一直寫錯字?”
“啊,哈哈,”黃翎羽不好意思地笑,“我見他倆都是涼性的,還能作藥材,所以就以為……誒嘿嘿嘿嘿……”
慕容熾焰嘆口氣,早就將一顆蓮芯剝了出來,透明的色澤,小小一的,沾在他指尖送到黃翎羽面前,說:“張嘴。”
黃翎羽曾經有一段時間被人當病號服侍慣了,聽到張嘴就是要吃藥的信號。他不怕吃藥,還認為早死早超生,更何況老是讓人餵著是多麼羞慚的事情,所以他從來都是儘量縮短對方餵食的時間。簡而言之,聽到己方的人喊“張嘴”就立刻張嘴還順便以閃電的速度吞吃麵前的事物已經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於是慕容泊涯心中才來得及叫不好,身體都還沒行動起來,黃翎羽就已經蜻蜓點水一般把熾焰指尖的東西卷進口中。把個慕容泊涯氣的直瞪眼睛,不過木已成舟,再說也沒用了,於是只好啞巴吃黃連。
黃翎羽既然聽熾焰如此推崇,當然要仔細品味。
第一感覺就是——竟然不苦!慢慢地含著,裡面的水分潤了出來——居然是甜的,冰糖似的味道。
只是很清淡的甜味,像是還沒有被蜜蜂濃縮過的花蜜,藏在子房裡面等待採擷的透明的水液的味道。
蓮芯…花蜜…紫雲英…
——『不要被書上寫的、別人的、你所看到的蒙蔽…要想知道真相,就要不停地追問、壓榨,直到那個真相不得不回頭,面對你的逼迫!』
黃翎羽猛然間被腦袋裡閃出來的一個念頭震驚了。他呆呆地坐著,直到慕容泊涯有些不安地呼喚他。
“我沒事,我很好。真的很甜。”黃翎羽嘴角露出笑容,為了安慰慕容泊涯而說道。
“那麼這是什麼?”慕容泊涯的指尖從黃翎羽的面頰上一擷而過,再遞到黃翎羽面前時,他發現是一滴透明的液體。
慕容泊涯扳過黃翎羽的身子,神色整肅,雖然並不慌張,但至少是緊張的:“究竟是什麼事讓你想得這麼出神,連自己是什麼表情都忘記了。”
第168章 蓮芯苦甜
慕容熾焰被程平帶到別的地方去睡,心滿意足地帶著一大包被主人認可的戰利品——美味的食物。
黃翎羽和慕容泊涯靜靜地躺在帳篷里,兩人將褥子連成一鋪,被子將兩人都合蓋在了一起。黃翎羽側躺在被裡,緊緊地摟著慕容泊涯,也被他同樣緊密地擁抱。
“我在大學讀的是考古…就是很像現在的金石學。老師見到我們的第一堂課就是懷疑——我們看到的、聽到的,世界上的事物多種多樣,只有不斷地懷疑、否定,才能從中剔除出真理……那些別人用濫的套路、被人吹捧成神話的理論,都是廢話。因為當三成真理里參雜了七成謊言,那麼你所學到的知識都變成了擾人耳目的歪理邪說。”
“那他真是個了不起的老師。”
“我們那邊的課本,還能把人類的歷史進程按照一個固定的套路給‘套’進去。比如哪個類型的國家是人吃人的社會,哪個類型的國家是公平正義的社會啊,都會有一套子的理論出來…所以他讓我們把書本全部忘掉。你是怎麼認為的?”
慕容泊涯努力地思考他說的話,雖然很多名詞都是不熟悉的,但隱約也曾聽閻非璜提到過,再加上這些年閱歷長了,也慢慢能理解其中三四。他最後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你們那邊的情況,所以不敢妄言。但是我們這邊的世界,從古至今,天下分裂為各國,形態各異,制度不同,要說非要弄一個套子把這麼多種類型的國家給套進去,那也太生硬了。”
“我的老師也是這樣的說法,他說社會的形態其實是人的思想的產物,人的思想是千變萬化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用什麼套子固定下來。人類永遠是善變的東西。”
“我能理解你說的話了,但是這為什麼會讓你難過呢?”
“難過?不,我不是因為這個,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閻非璜的爭論罷了。那時候我們還剛認識,閻非璜還是個愣頭青。他是‘套子’派的,我是‘無套子’主義的,呵呵。”
“。……愣頭青,難以想像”
“他喜歡看史書,卻尚還是個門外漢,所以我們爭執得很激烈。你知道,這種學術問題的爭論吵完就是吵完,也不會傷和氣,所以我們總是吵得很兇。”
慕容泊涯稍微蠻橫地緊了緊捆在黃翎羽腰上的手臂:“怎麼老打岔,還是年輕的年紀就想罹患老年嘮叨症狀了麼,說重點。”
“是是,”黃翎羽笑道,“那時候我就搬出了一個經典事例,把他壓得吭不出聲來。”
“哦?”
“我對他說,你怎麼老是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還專聽死人的話,死人說的話早就過時了,而且跟著別人屁股走的壞習慣不好。他就吹鬍子瞪眼睛地反駁,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別人說什麼信什麼’……我就搬出不久前的事情來。我們同屬一個野外實習隊,恰好被安排在一起搜集木柴做飯。我摘了很多吊鐘花,帶回去分給營地的人吃。閻非璜就傻愣愣地問我,為什麼花蕊底下會有雨滴,而且還是甜的。”
“雨滴……那不是花蜜麼?”
“那當然是花蜜,”黃翎羽忍不住地哼哼冷笑,“那呆頭愣子硬是跟我爭辯,說花蜜不會是無色的,應該是金黃色,而且還很黏稠,有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蜂蜜沒有什麼怪味道。”
“後來我才弄明白,他從小就是在城市裡長大,家世較好,吃的都是精加工的蜂蜜。他說那種‘有怪味的’蜂蜜,是蜜蜂采的紫雲英釀的蜜。等到給他解釋清楚,再拿了枇杷密來給他嘗試,一下子打破他兩個由紫雲英蜂蜜衍生出來的怪論調——首先,蜂蜜雖然是由花蜜釀出來的,但兩者一點都不像;其次,同樣是蜂蜜,紫雲英的、枇杷的、荔枝的,各種味道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