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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平看著他,瞬間有些怔忡,不知為何,黃翎羽如今的笑容非常輕鬆,與之前或嘲諷或挖苦的笑容十分不一樣,就算臉上滿是塵灰血腥,也讓人感到如沐春風般的輕鬆,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禁痛恨這傷,因為他把握不了在他昏睡的時間裡,究竟錯過了什麼事?
正這時,雨聲里,外面傳來一女子的聲音斥罵道:“果然是你這個吃裡爬外的東西殺了猴子!”
這女聲如同噩夢,程平渾身一震,從床上翻了起來。他傷勢本重,平常人早就去了絕大半條命,就算堅韌如他,也因過多的失血而一時暈眩滾落地上。
那正是莫燦的聲音,不知何時,竟然追蹤到了此處,卻不知為何只能遠遠地叫囂,而不能上來。
程平心中叫苦,有那個被他先趕回去的守衛作證,加上團猴兒身上傷處幾乎都是他的長刀造成。又兼且,但凡是人,都不會認為那半死不活的囚犯有能力殺了猴子。如今情勢,這個黑鍋他是背定的了。
緊接著遠方又是一人笑道:“你這老女人恁多話,看再與我大戰三百回合!”長笑聲穿破長空,這聲音卻是慕容泊涯的。
程平心神一震,又沒能撐起身來。他看著黃翎羽換了個姿勢斜斜靠在門框上。
漸晴的天光下,他的側顏含著淡笑,雖然因那逆光而面目不清,卻竟然美麗至了極處,並非眉目之美,而是那充滿生機和希望的美麗,粼青烈焰一般的美麗。
黃翎羽注目著山腳數對飛竄騰挪的身影。雨下得稀里嘩啦不絕,兵刃碰撞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慕容泊涯竟然會來,還來得這麼快,這次與命運之間的豪賭,是他取勝了——他與泊涯的勝利。
第77章 至此相見
話說慕容泊涯原在洛平京城北尋找,追至慕容銳鉞府下慣常處置囚徒的荒山時,卻不見人蹤。他立刻就心生警覺,若不是到此處處置,說不定有什麼變故發生,又或者是那囚徒身份特殊,他們才要另找地方安置。
雖覺希望渺茫,卻又覺或許這次被處置的人真是黃翎羽也說不定。越想越是不安,便憶及昨夜下屬的報告。
——被扛著的一人形貌與黃翎羽差距很大,我們並無追蹤。
——那人雖然面貌被遮,但看樣子頭髮花白,顯已年過半百,身形也瘦小許多。
希望是他,又不希望是他。
若是他,這半年多地等待終於到了頭;然而若是他,是什麼樣的經歷才會讓人變得如此滄桑;若是他,這片刻的耽擱和路途的錯失,不知會迎來什麼樣的結果,這一刻,他會否已變成刀下鬼魂。
慕容泊涯再不敢耽擱,將附近所有鯤全部召來,四散尋找那名囚徒的下落。
天空漸陰,驟雨即將來臨。城東遠方的山林里,鳥群盤旋,似乎因為被迅速壓低的雲層所驚嚇,卻因距離太過遙遠,聽不到任何聲音。慕容泊涯微一思索,便即下令往那處尋去。
那些鳥雀紛雜而起錯亂盤旋,並非被雷雨驚嚇的姿態。大燕四名皇子手下能人異士眾多,若是有意隱藏行蹤,縱算行於山嶺也不會將鳥獸驚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禽鳥受到如此驚嚇?
半時辰後,慕容泊涯與眾手下終於來到京東昌松林。穿過密密層層的林木,血腥的氣息越發濃重,眾人都是屏息執刀,以便能隨時應付突發的襲擊。然而在穿過了又一叢較密的林木後,眼前豁然一亮。
——只見一具白花花的屍體橫陳在樹木糙葉之間,屁股上還有兩塊碗大的血口,顯然是被個具有惡趣味的行刑者削掉了臀肉。
慕容泊涯心中一松,暗自出了一口長氣,這屍體肌肉虬結,體形高壯,就算半年不見,黃翎羽那豆芽菜也長不成這樣。
此時他放下一半心事,就算滿地都是粘稠的血液和凝結的血塊,也不覺得礙眼。看樣子這次“處置”的囚犯還不是黃翎羽,那他還有得等。想到此處,又開始悵然。
出於習慣,一名鯤員上前查看那具屍首。才把它翻了過來,那名鯤員立即發出一聲驚噫,轉頭招呼慕容泊涯過去。
慕容泊涯但及看清那屍體面目,頓時也是有些不敢置信。原來正是團猴兒!
風裡忽然傳來熟肉的焦香味,雖然已經極淡,但確確實實就是。他抬頭四顧,驚覺松林頂上,三縷灰煙徐徐飄起。因為樹冠密集,反而不好確定方位。正這時,那邊林上似有狂風颳過,將煙線颳得飛卷飄散。
一定是他。
慕容泊涯不知該驚該喜,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絕對要將他帶回來。
自動散出查探的莫諳此時迴轉歸來,他恭敬稟道:“附近有兩個方向的蹤跡,一處是向洛平京,另一處是繼續向東。確定是有幾撥人先後從洛平京到達此處,而後又向東進發。”
東向正是那三縷煙的方向,慕容泊涯問:“往東有多少人過去了?”
“先是兩人過去了,那兩人似乎都受了傷,路邊滴有血跡,腳步沉重,而且還有棍杖撐持。不久前又有一撥人往那邊追去,因為追得匆忙,來不及清除路過的痕跡,看樣子確定一共有十六人。武功,不弱。”
慕容泊涯回身一看,包括莫諳,身周只有九人。他搖頭嘆道:“看來這次,又是以少戰多。”
“有什麼干係,反正我們都是這樣過來慣了的。”一個鯤員哈哈一笑,“只要沒了內jian細作,咱們以少戰多又怕過誰來。”
慕容泊涯點頭,腳下已經加勁,瞬間就已展開身法向東追去。
臉上忽然一涼,是下雨了……
莫燦一接到慕容銳鉞的飛書就立刻追來。
原來慕容銳鉞生性心狠手辣,同時更易猜疑,若是事情能完全掌控他倒會心安理得地等待結果,但如果有丁點可能的變數,他就會反覆思慮,下手根除。
上古遺書肯定是個變數。如今天下形勢,四皇子以慕容銳鉞占絕對優勢,但如果有任何人能得知影憐雙書上的內容,這個形勢就會瞬間顛覆。這個囚徒雖然矢口否認自己是黃翎羽,慕容銳鉞心底卻還有那麼一點點不敢確信。於是,在程平和團猴兒相繼出發之後,慕容銳鉞越想越不確定,後來又見負責扛人的守衛先一步回來,終於飛書讓莫燦去收尾。
至於慕容熾焰,慕容銳鉞暫時不想讓他摻和進這件事來,由於半年前的挖膝,慕容熾焰近來的脾氣是越發暴躁,再這樣下去並非好事。
有了飛書中關於方位和任務的指示,莫燦原以為這是個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但事實擺在眼前,團猴兒死了,死狀極慘。赤條條的屍體橫陳糙間,重要部位被去,仿佛是意圖警告,又像是示威。
追著兩人離開時留下的血跡,還有天空中開始漂浮著的三縷煙,莫燦想要速戰速決,但是天公不作美,半途上就下起雨來,衝掉了血跡也衝散了青煙。鵬組人精通噬尾暗殺,但推測行蹤一事並不如鯤組精擅。失去了血跡和青煙的指引,這一下便如盲了頭的蒼蠅,過了好久才終於來到一個不高不低的小山包下。莫燦向上看去,只見斜斜的半山腰裡,坐落著一間茅糙屋子。
她心中大喜,卻在此時身後突有涼風夾著冷雨襲來。倉促間轉頭看去,許久不見的慕容泊涯出現在眼前。同一時間,追攝而至的鯤員們四處撲出,同鵬組下屬們交起手來……
黃翎羽聽到了兵刃交擊的聲音,所以他出去了,所以他看見了。山腳下十數條人影戰在一起。距離太遠,雨仍不絕,窮盡他的目力也看不出那些人究竟是誰。
但是風雨中不斷傳來他們的叱呵聲,人數雖眾,他卻聽到了熟識的聲音。程平也在這時醒了過來,他傷勢本重,傷了真元,一時便也沒注意到外面的惡鬥。
過不多時,莫燦和慕容泊涯越戰越近。
黃翎羽便聽得更是清楚,因為莫燦激憤地怒罵程平叛變,慕容泊涯便抓住這一句話,一邊動手一邊使勁挖苦諷刺她馭下無方,氣得莫燦在風中凌亂。
慕容泊涯見她分神,一腳踹了出去。他在鯤鵬里原本就有個外號名為“七劍”,說的就是身上常備七把形制不同的兵刃,這其中之一便是靴尖的“陰劍”。之所以名為陰,便是因為將兵刃措在靴上十分陰損,別人和他過招時往往便是在猝不及防間死於這把短刀之下。
果然這一腳出去,莫燦胸口頓時被拉了一道血痕,若不是她變招快,此時已經被剖開一個巨大的血口。
莫燦年近不惑,卻仍是處子之身,何曾有人敢在她胸口上占便宜,頓時便是大怒,立時反擊道:“你就叫囂吧,也不看看你那小情人,如今變成了雙腿俱殘的廢人,看你倒能得意到幾時。”
說著往黃翎羽所在一指。
第78章 利口毒牙
黃翎羽出來後,慕容泊涯便沒有向那邊看去一眼,就是怕看見他的慘狀分散了心神。但聽莫燦這麼說,終於還是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