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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在地上畫出的圈子能有什麼用呢?
對於豬馬牛羊自然是什麼用也沒有,但是對於心存良善和信守承諾的人而言,這個圈子比任何銅牆鐵壁都更有用處。因為他們並非被這小小的圈子所困住,而是因為遵從了內心的良善,因為他們真心地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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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翎羽只看到慕容熾焰失態離去的背影。這幾日對他是甚為辛苦的,程平雖給他留了傷藥,但還沒好心到連止痛藥都加上,有時將全副精力都調動起來對抗疼痛,連入睡也甚為困難。他剛才也一直清醒,不過對與鬼火共舞的興趣缺缺而已。
毫無準備被甩到牆根,只好實地模擬殭屍形態,熬了好半天才扛過撞上牆的震動。他努力一陣,終於踉蹌爬起,扶牆回到床上。前胸是斷裂的肋骨,後背被程平那毒辣的鞭法傷得厲害,皮下淤血腫得有拳頭高,他只能側身躺回被窩。
冬天太冷,一陣陣寒意從牆頂上沁入,一層被子根本不足以抵禦。這種時候,他倒有點懷念起在懷戈打地鋪時的事情來了。雖然睡得是地下,但好歹也是夏天。又或者,在皇宮裡和那群太監們睡長房大通鋪的時候,擠是擠了點,好歹也很有人氣。
……記得那時候慕容泊涯還給他偷偷送衣服來了,那一夜慕容泊涯喝得很多,半醉半醒地就抓著他一起去刷馬桶……
就算是短短的幾個夜晚,那幾個夜晚也是真正忘了煩惱地快樂著。
他側躺在床上走馬觀花地憶起近幾個月發生的事情,發現自己的心情格外慵懶,居然一點也不為以後擔心,連該如何改變目前的處境都不甚熱衷。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麼被動消極的態度可有點不大好,他懶惰地躺著。雖然是這麼想,但直到下午,仍然是沒有什麼動力想辦法。
在這期間,因為外面的棺材店開始了日常的經營,他所在的地牢天窗被人用破棺材木給堵了上,之後窸窣響了一陣,大概墊上什麼柴糙之類的不讓聲音外傳。早餐和午餐合在一起送了一次,同往常一樣乏善可陳,不過沒有生蛆也的確應當該謝天謝地。
眼看午飯吃了也快半個時辰,每日例行的詢問時間又要到了。不過十分奇怪,這日誰也沒來煩他。
天窗被掩,牢室里只餘下走道外火把的微光,時間到底過了多久也不知道。但是就在黃翎羽半昏迷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數次後,隱約聽到外面傳來的殺聲。
沒過多時,天窗外的柴糙木板接連被掀走,露出了外面隱約的天光。已經是深夜時分。
慕容泊涯率人潛入城西棺材店,裡面廣闊的場子裡有一處小院緊閉門扉,一副閒人免進的架勢。仗著夜色,一行人很快地翻越了第二重牆。情報搜集本就是鯤的長項,尋找黃翎羽的蹤跡就像大海撈針,但也成功了。
不過慕容泊涯同時也知道,在黑夜中行動,不但是鯤的長項,同時也是鵬的強項。以前兩者都在皇家掌控中,如同鏡子的兩面,總也不會碰到一起。但是如今,皇家拋棄了鯤,鵬捉走了黃翎羽,終於引來了這初次的交鋒。
剛越過第二重院子,黑夜中立刻就有別的陰影籠罩過來。鯤組數人即刻分頭迎擊。但是慕容泊涯立刻發覺有異,一股隱晦的殺氣迎面抽擊而來——白色長髮在寒月里飄灑,是白髮鬼女莫燦。甩出袖子,袖下伸出的短劍遮面擋過。只覺排山倒海的力量急湧入體,手上不穩,短劍被抽得飛天而去。
鯤組此次前來就是要打個出其不意之仗,對方不會想到秘密泄漏的這麼早,因此防範必有漏洞。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要救回黃翎羽只看這一夜。好歹借著一擋讓過對方鋒芒,慕容泊涯不退反進,甩出另一邊袖子裡的短劍。
純陰之氣裹著短劍,威力非同一般。莫燦也不敢冒失地硬撼其鋒,一晃即讓。黑色的長鞭套了幾圈重新往慕容泊涯身上招呼。
“莫燦!你的對手是我!”莫諳低吼道。他戰鬥中不慣說話,一旦說話,就是表示他已經氣得發瘋了。
慕容泊涯放心地讓他應對莫燦,對於自己失去兩枚趁手兵刃根本不痛不癢,他行進之中雙手互攏入大袖中,從左右上臂取下第三第四枚短劍。黃翎羽的處所越近,他越是心急如焚,而又本能地冷靜心神掌控全場情勢。冰火相煎的難熬讓他對所有阻礙者砍瓜切菜一樣痛下殺手。
不知什麼原因讓慕容熾焰不在場,但這並不是一個好的信號,也許那人正挾著黃翎羽離開此處。慕容泊涯心中凜然,急縱至手下白日查探出的位置,只見一排長房後牆上堆起了高高的柴糙——下面就是地牢的通氣口。
真正的密門入口要花費一兩個月才能混入查清,而那時的黃翎羽大概只剩下一副骨頭架,所以就算是只查出地牢的一部分也要緊急行動。
又有兩人飛身上來阻礙,被他一腳一個踢到了屋牆半腰,而後骨碌碌滾落地來。這兩腳夾了他陰柔冰寒的內息,那兩人口吐鮮血渾身顫抖,雖不致死但也沒了再戰之力。慕容泊涯兩掌推開封堵在地道通氣口上的柴糙木板,掏出一枚鈴鐺取出堵住聲音的棉團就要往裡丟,準備聽憑回音確認地牢的走向以及出口的所在,再行突破。
他聚功於耳,就在此時,裡面微弱的氣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湊近那一小排碗口大的洞口,仔細瞧進去,慕容泊涯一下子沒穩住身子,撲在牆上。
洞孔里的空間很大,有微弱的火光和桐油火把的味道。一架簡陋的床上,黃翎羽側坐起身,正抬著頭看向這邊,對他笑道:“剛剛想起和你刷恭桶的時光,你就來了啊。”
“你這笨蛋!那種東西有什麼好想的,”慕容泊涯沒忍住破口大罵,隔著牆洞對他咆,“要真出了什麼事,要我以後抱著恭桶想你嗎?”
黃翎羽雙眼中蘊著笑意卻沒有說話,於是兩人間忽然靜默下來,唯余周遭刺耳的兵刃交擊聲。兩人就隔著一重牢籠對視,一個在里一個在外。
黃翎羽轉頭看向火光搖曳的走廊。
這一側身,慕容泊涯駭然住口,因為注意到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側頸,再細看,何止側頸,整個人看上去更為乾瘦。後背上不知傷得怎樣,雖然角度不全卻也能看到腫了老高,還傳出濃重的傷藥氣味。
不是沒有想過黃翎羽的遭遇,所以才會這麼著急來見他。但是當事實擺在面前的此刻,慕容泊涯又想閉上眼不去面對。
“可惜……”黃翎羽轉回頭來,又是對他一笑,只是這一回沒帶著初見的喜悅,反而有些抱歉的意味。
慕容泊涯忽然驚覺,抬頭看向火光搖曳的走廊,那裡很深,儘管有火把照耀,依舊顯得深黯。走道上果然響起密門開啟的聲音,數十步之外,輕微的衣服摩擦之聲快速趨近。
慕容泊涯擎出短劍,原本打算找到密道口再行突破,現在顯然來不及了。然而幾劍撬下去,那些方磚紋絲不動,顯然是里外數層參差疊加於一起的。
他額上冒了微汗——磚也不同尋常。大燕皇室用的地磚,是東吳蘇州進貢的千淬金磚。那磚用東吳特有的極為名貴的塘土燒造,反覆加火耗時三個月才出窯。出了窯的磚塊深邃平滑,硬度色澤都勝似銅鏡,因而才被稱為金磚。此處圍牆用的磚,就是那種金磚。
第64章 機不可失
這麼轉瞬功夫,來者已很近,慕容泊涯看到對面的鐵枝外,出現了身著白衣的慕容熾焰和兩個手下。
黃翎羽道:“這次看來是不成了。”
慕容泊涯當機立斷,投出捏在手心的銅鈴,越過牢門正中開鎖那人的腦門,鏘然滾落在走道里,發出一陣雜亂的聲響。
——且說那日在東吳揚州秦淮樓里,黃翎羽張嘴就是《施氏食獅史》全篇同音的一篇文章,弄得在場人都是耳聾似的聽也聽不懂,只有慕容熾焰聽了兩三遍就明白了意思,當時還被揚州侯引以為異。其實他們哪知慕容泊涯只第一遍就笑了出來。
要做到如此地步,除了必須具備超群的耳力外,還要能在瞬間分析各種可能性,進而推算出最為合理的演繹。也就是說,瞬時分析處理情報的能力要很強。
慕容泊涯但聽得走廊內鈴鐺的回聲重重轉回,腦海里浮現出地下走道的走向,緊接著屬下查探出的房屋布局圖也一一再現,心中立時有了大概。
“等我!”他儘量湊近黃翎羽,輕聲地吩咐,雙掌猛推,人已經斜退數丈,向著推測出的地道入口縱去。
當他從種種可疑的物件中找出開啟地道口的開關時,程平也已經從昏倒在地的手下身旁撿起鑰匙,轉開掛鎖,走進囚室。囚門外是又換上一身嶄新白衣的慕容熾焰,手掌上纏著小指粗細的烏黑絲弦,他微閉著雙眼,但是雙目中已經露出不祥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