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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翎羽道:“這次出去不慎吃了山龜,有些過敏反應。”他因恐怕交流不便而降低了講學的效率,乾脆將一些古代不曾出現的名詞教給了他們,所以現在說起“過敏”一類的名詞來,大致都會懂得是什麼意思。
“啊。”
“其實也算是一種有效易容方式。”黃翎羽笑得很開心,天曉得前次去南韓散播謠言時,多少南韓禿瓢見到他這副尊容而認定傳說中的“黃翎羽”就是妖物轉生。
“黃大,你這臉真乃鬼斧神工,端的是面如月盤、白如披灰啊!”李慡吃驚太過,順口就把和宿舍同伴調笑的語句用上了。倒是在程平冰冷冷掃了一眼後不敢再調笑下去。
黃翎羽也是愕然,繼而想到自己這臉腫得不就跟個月盤似的,本身的膚色沒了血色,不是泥牆披灰又是什麼?
“這麼有特色的描寫,你創的?”
“這哪能呢,二期學生合寫《八國演義》玩兒,把八大導師寫成八國首領,互相切磋兵法。偶爾也有形容人物形象的,這是岳徽對白龐導師的形容。”
“千萬別給白龐看見了,否則你們又要吃幾次野外生存訓練不可。”黃翎羽小聲叮嚀。
“放心,我們識得輕重。”李慡眨眼睛,深有“黃大與我們果為同道中人”之感。
“不過黃大啊,你什麼時候能恢復原狀?要是一直這麼樣子,我們都是很受打擊的啊,你要為我們這些成天被女學生們荼毒的男人們著想啊!”
黃翎羽難忍笑意,雖然面龐浮腫,眼睛裡黑黑亮亮的,精細的嘴角也略略翹了起來,瞬時變得霎時好看:“我剛回來,等下就去找黑老師幫開點藥,估計過一兩天就好得回來。”
程平見天晚露寒,思及有人不能操勞過度,於是連連咳嗽提醒。
黃翎羽抬頭看去,見那個站在門口守衛的木頭棒子已經面露不悅之色,嘆口氣,正色對李慡道:“你兄長現在跟隨慕容楠槿,最近傳來消息秦國將和南韓聯合攻城,恐怕這一回平衡會被擊破,我月中就去軍前與你兄長互換身份。——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帶幾個人去比較好,須要一名技工班的,一名特工班的,兩名醫毒班的,李慡你幫找吧。”
“我找?你就不怕我徇私?”
“這是出生入死的活計,誰會這麼樂意去找死?就怕你找不到,還怕你徇私?”
李慡囁嚅不言,心底下卻在說,一聽到能夠上前線,大家都摩拳擦掌,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最先擠破的就是我的宿舍門。最後他還是說:“要什麼條件的?”
“所以才讓你幫忙。你在二期這麼久,怎麼也有些鐵桿哥們,找幾個能和你配合好的,有默契的,最好還是他們專業有獨到見解的。”他停了一下,道,“為了方便混入各部打探消息,最好是二男二女,你占了一個男的名額,剩下的就幫我找一男二女回來。”
李慡心道,找女的,還是讓梁小小幫忙算了,他比較有女人緣。
慕容熾焰醒來的時候,渾身正在發熱,汗出不來,喉嚨火灼似的,雖有一腔燥熱,但因為毫無氣力,只能在床上干喘。
好在他受傷的次數也不少,傷後發燒的情況也過得多了,並沒有覺得這是也別難挨的狀況,只是提起了全身警戒,因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想不起來為什麼會到了這種地方。
周圍所有均是竹片修建,天頂、地板、牆面、桌椅、衣櫥……入目都是青黃一色,顯然搭建前都被火烤過,烤得還很講究成色錚亮。
第113章 熾焰之失
慕容熾焰順手摸到腰間,哪知道隨身武器都是不見蹤影,他第一反應就是強提一口真氣,自床墊下掰一條竹片。到他這種程度,就算是竹蔑也可以當鞭子用。
外面傳來篤篤的聲響,慕容熾焰此刻已經平躺回床上,有些緊張和期待的閉目凝神,只待一擊。
哪知道篤篤的怪音到了床旁丈許遠就停下了,在桌前窸窸窣窣不知在擺弄什麼東西,而後又出去了,似乎不是要害人的樣子。
慕容熾焰這時才又張開眼晴,心中一片茫然。然後緩緩憶起昏迷前的事情。
身邊的人不斷地倒下,前後四周全是飛蝗般的箭矢。高手如鵬組的殺手們,在這種遠程作戰中也毫無還手之力。那是鵬組最為慘烈的一次戰鬥,那次的任務對象是黑羽旗軍師金文廣。到了最後,只有他和幾個從人離開了韓人設下的圈套。
事後,他就一直被黑羽旗追攝著。直到最後,沒有援兵。不論是大皇兄慕容銳鉞還是自小教養他長大的燦姨,始終不曾出現。慕容熾焰漸漸放鬆了手中的竹片,心中是全然的空茫。不知不覺間,他閉上眼睛,身體也蜷了起來,不是因為毒傷未愈的酸痛無力,而是單純覺得很冷,冷到了骨頭的深處。
黃翎羽再次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慕容熾焰,仿佛是受了傷的小動物,高挑的身子蜷縮成一小團。
他看到掉落在地上的竹片,想起程平對他的評論,果然就算是重傷還是很有殺傷力。不過看目前這個樣子……黃翎羽最後還是把程平留在了外間,自己慢慢過去,坐到了慕容熾焰身邊。
他什麼也沒說,把滑落下去的薄被稍微提上來,要蓋在慕容熾焰身上。只要坐在這個男人身邊,當初那種銳利的異物插入膝骨下方的感覺似乎還在身上留有餘韻。
原本預想著,這個彆扭的孩子大概會被這個動作刺激到,也許甚至會激動到掐斷他的脖子,沒想到慕容熾焰卻是動也不動,側身向著牆裡,越縮越小,幾乎就要成了一團。
完全像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小狗,而事實上也的確就是這樣。
黃翎羽心中感慨,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稱其手杖,自行離去。
有時候,比起安慰的語言和溫暖的懷抱,獨處的思考的時間才是更好的療傷藥物。
黃翎羽有些懷念,曾經身邊也有人會說一些安慰的話,也有人會給他可以休息的擁抱,但是現在,不是主動離他而去,就是他自己主動離去。如今剩下的就是獨處的時間,不過於他而言,也已經暫時足夠了,至少可以做很多事情。
慕容熾焰幾乎沒有了行動的意志,他不想知道這裡是哪裡,身邊的人是誰,他不想知道為什麼沒人來接他,為什麼沒有他認識的人。他只是安靜地蜷縮著,讓隨便哪個人為他診脈,讓隨便哪個人餵他吃粥喝藥。
他記得,曾經有一位兄長給他帶來許多無憂無慮的快樂,然而自從那一年之後,那個人變得幾乎不認識一般,遠遠地躲開了他。
後來大皇兄和燦姨成了他生活的意義,他們安慰他,他們保護他,他們不讓離棄他的慕容泊涯再有機會傷害他。
自此之後慕容熾焰隱隱約約地想要回報,只要能讓這些保護他的人們快樂,他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情——讓雙手染上血腥其實不難,承受別人的恨意和惡毒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他最怕的是連最後的棲生之地都沒有了。
滿世界都是敵人,所有人都厭棄他這樣的罪人,如果連大皇兄和燦姨都不要他,還有什麼地方能去?這世界,還有哪裡可以讓他躲避別人的惡意,還有哪裡能讓他聽到別人的安慰。
這是一個礦區,學生們在採礦時順便就鍛鍊了體力,冶鑄相關的事情則交給了專修工技班的學生們。和煤礦不同的是,這裡是個淺露天的礦場,曾經有條河流經過,只不過如今已經乾涸。就在乾涸了百餘年的河床上,人們發現了黃銅。
黃翎羽騎上具有恐怖之名的黑馬,沿河床一路行去。到此經年,不覺間身邊曾聚集了一些人,而後離別,又與另一群人相聚。只是終於體會到,人世間無不散的宴席。
看慣了聚散分合之後,越發感到疲憊,曾經對那個人的執著唯余無力。莫非這世間果然沒有可以永恆長存的感情?他們如今走上了各自所選的路途,再相見時也只能是一句問候,而後不會再有什麼發展了吧。因為在閻非璜面前,就連敘舊都顯得那麼的矯情。
山谷不斷延伸,山谷里的冶鑄從來都只是幾把劍幾把劍的出,沒有大規模的砍伐,周遭便沒有被破壞得很嚴重。
不遠處的山坡上傳來人聲,一對明亮的篝火照亮了糙木茂盛的斜坡,幾個學生斜躺在火旁,一個學生眼尖,揮手叫著“黃大過來!”黃翎羽到得近前,仰頭看去,才知道火上還烤著半頭野狼。
“這麼晚還不回去,不怕你們師傅罰你們?”黃翎羽說話不帶一點感情的,好像真的要把他們抓回去一樣。
“我們得了特許,過幾天就要出礦了。”
“噢?”
“我們是綜合班的,早就選好出去教學的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