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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翎羽可不知道,他這一睡就睡過去了三天。
醒來的這天,什麼都變了個樣,簡直就是天翻地覆。
之所以醒過來,是因為聞到了不尋常的味道。蜷縮著的姿勢應該已經維持了很久,一睜眼就看見透過窗洞的夕陽斜打在床尾上。他安靜地躺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向奇怪氣味的來源看了過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想繼續睡過去。
近在咫尺,不算陌生的臉龐占據了整個視界。這麼近的距離,可以看到每個毛孔都是乾乾淨淨的,既不淌油又不乾澀。這張臉雖然有些蒼白,但一雙眼睛黑亮亮的還正瞪著他。
“我,我一定是睡昏頭了。”第一次,黃翎羽深刻認識到貪睡是個壞習慣。
仔細看了幾眼,他又合上眼睛準備再睡一次,說不定醒了這可怕的幻象就沒了。
“還睡!”慕容泊涯見他好不容易自己醒來,又要再接再厲,驚奇得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幻象,而是現實。
“睡三天,你還真是個豬。”慕容泊涯說道。
……
“這當鋪已經不再隱秘,肖先生已經轉賣給了別人,其他人決定了去處,你和我一起走。”
……
“馬車都套好了,肖先生說,讓你一路照顧我。”
……
“你聽見了嗎?”
而此時,黃翎羽腦海中正反反覆覆地回放著大二時,可怕的學姐學妹,甚至是理應站在統一戰線上的男同學們,個個手舉《上海絕戀》,高唱《黃瓜與jú花》,快樂十足地追在他身後吶喊著——受,你一定是受!你是受你是受你就是受!和誰在一起都是受!萬年總受!
越是冷門的專業,裡面就隱藏著越深黑的黑暗。越是看上去應該理智的人群,內心裡就越是變態!
這是他的痛苦來源,是他再也不敢玩石頭剪子布的最終原因——可怕的史學院年度石頭剪子布競賽,可怕的懲罰遊戲!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大學四年苦苦保住了青春和純潔的我,終於還是和男人搞到了一起!(狂言:睡在一個床上就是“搞到了一起”?那你躺在肖先生懷裡又怎麼說?-_-|||)
“不要!神啊,快來救救我吧!”
黃翎羽一個翻身,逃命似的沖了出去。
這一次混亂的最終結果,是黃翎羽十分丟人地被門檻絆倒了。話說回來,既然“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這句經典的話用在這裡簡直是在暴殄天物啊!),黃翎羽也只好打碎門牙和血吞。
慕容泊涯見到這番混亂,樂得心裡暗慡。他如今還沒好全,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而且還見到了好久不見的司徒傲。說起來,司徒傲還是老要顧著聶無敵這大酒蟲,否則不知道要鬧出多少麻煩。
自然,司徒和酒蟲都沒有留到黃翎羽醒來的那日。
自從數日前的夜襲後,慕容泊涯還是第一次這麼接近地看到黃翎羽活蹦亂跳的樣子。
很久沒有這麼輕鬆的感覺。這些日子,就算是跟師父長輩們笑得沒心沒肺,心裡總還是沉甸甸的。
像他這種人,身邊最缺的其實就是能夠不顧及顏面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用司徒的話來說,就是“損友”。
黃翎羽這樣子,任性是任性到了一定程度。但是大事上卻不會拖後腿,還能幫上兩手。
——姑且,暫時將他當個旅伴也不錯。慕容泊涯做了個決定。
總之,又過了一日,兩人在肖清玉的目送下,駕著馬車各懷心事地走了。
目的地是,大燕國都洛平京。
第14章 白衣月鵬
古有西天取經途漫漫,今有破車北上路迢迢,黃翎羽一天到晚坐在轅後控馬駕車,還任勞任怨地張羅儲食宿頭,自是為了避免和慕容泊涯同處一室,否則出了些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情就不好說話了。
慕容泊涯雖新傷未愈,但舊傷已經得到調養,精神日漸好轉。
他倒是頗有喜感地旁觀黃翎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態度。也自奇怪,為何遇襲前並不懼他,同患此難之後反而躲他不及?
這一路有躲有猜有睡覺不提。
行了十來日,再一日路就進京。這些日子都是儘量住店打尖。與以前一樣,慕容睡床上,他抱著一鋪被子遠遠滾地上。可惜頭一夜錯過了宿頭,黃翎羽只得將馬車停在了洛平河旁,燃起篝火,點了艾糙,過了一夜。
第二日起來時,慕容泊涯還在車上打坐。時值夏末秋初,黃翎羽見洛平河水清澈見底可人,便離了篝火沿著河岸慢慢散步。
慕容泊涯還沒從車裡出來,他也不著急,看看自己渾身上下,正所謂是風塵僕僕,記起自己的確已經十來日沒有洗浴。摸了摸脖子耳後,只覺土壤肥沃得能夠養出蚯蚓來,哈哈樂了。
阿彌陀佛無量明尊,不是小的我不愛乾淨,這正是出門在外啊出門在外。
興頭上來,也不管河水涼不涼,三下五除二剝了衣服撲進河裡。
“吱……”
這回他是真的倒抽了口涼氣。可好久沒有下河了。這邊的水比懷戈的水更冷,也更……讓人激動——冷得激動。沒敢多停留片刻,黃翎羽在渾身雞皮疙瘩的糙裙舞中火速的搓起老泥來。
話說,凡男人,大抵洗澡速度是十分快的。黃翎羽也不例外,其中過程簡潔明了,無須贅述。
但他起來時,蜷著身子用裡衣擦乾了水,穿了中衣外衣,回過頭要把沾了水的裡衣丟上車時,不禁又倒抽一口涼氣。
他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了什麼!
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宿舍輔導員正義憤填膺地站他身後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子……
——開玩笑的。
他看見了一個人。
問題是,是個,不知當如何形容的人。
他至今見的同齡人不多,大多還是塵灰滿面終日在佃田泥潭裡打滾的混小子。要說漂亮的,第一個認識的就是慕容泊涯,第二個就是眼前這個人。
只是慕容泊涯是被他歸為順目這一個綱目,若是帶去菜場早市,大叔大伯大嬸大娘們看到這俊俏後生的樣子,十有八九會打折降價。
而這個人,可以被歸為“不是人”這一個綱目。若是帶去菜場早市,大嬸大娘大叔大伯們定會像看見了土匪一般,望風而逃,遠遠躲到巷裡屋角,偷偷羞紅了臉偷看。
幾乎鼻子碰鼻子的這個人身形高挑,長發烏黑至極,柔柔地垂落過膝,晨風吹得微起,有生命一般浮動著。
那張臉被長發遮了大半,大概應該是鵝蛋形,色澤幾如半透明的溫軟和田籽玉,偏生眉目又色澤深烏。披著一件寬大的白袍,遮了身形,但風動下依舊能看出腰身細瘦。
人!不是人!絕對不是可以帶去採買的人!
“大,大,大,大那個啥,”大了半天,黃翎羽還愣沒分出是大哥還是大姐來,這人有沒有喉結看不出來,大概這人壓根就有種讓別人猜測“它”是男是女的愛好,把這敏感地方深深藏在長發的陰影下。
反正,女人要長這樣,歷史上會稱之為禍水,男人要長這樣,總之,還是個禍水。
想到自己清白之軀不知道被這位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傢伙視女幹了多久,黃翎羽緊緊衣襟,正色道:“麻煩您讓讓,這個,陌生人授受不親。”
這個“大那個啥”在他如看洪水猛獸般的目光中,低下了頭,形狀可稱精緻的鼻尖在他肩上輕輕掃過。
“這味道……”“大那個啥”終於開口了。
黃翎羽真無語了——這位大那個啥,是個大哥。
白袍人忽然警覺地轉頭。黃翎羽隨著他的視線,看到了數十丈外,變得如紙箱大小的馬車上,緩緩下來了慕容泊涯。因為有些遠,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是風中送來了他的聲音。
“誰許你出京了,莫忘了你是月鵬。”
白衣月鵬看著慕容泊涯,轉瞬間銳利的目光又慢慢迷茫黯淡了下去。
他轉回了視線,抬起手指掃到黃翎羽額上,慢悠悠地道:“我記住你了。”
那幾根手指雖然帶著人的暖意,黃翎羽仍然哆嗦了一下。跟被無機生物觸摸到一樣的感覺。(旁白:這世界上有無機生物嗎?至少地球上沒有,所以他那種感覺地球人體會不到。)
“是嗎?呵呵,呵呵,”黃翎羽摸著腦袋傻笑,“多謝大哥記住,小的也記住大哥了,小的名叫玉玲黃,外號江北一條狼,興趣是早起起立,家住北京甜水井胡同二十三號槓一槓零九,歡迎老大時常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