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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自由理論
黃翎羽認真地看著那些少年的背影,認真地說:人們要是更自私一些就更好了。
程平一時轉不過彎來,不曾聽過這麼奇怪的願望,不解地等他的話。
“你覺得自私是不好的事情嗎?”
“的確……不能算是好事吧。”程平說。
黃翎羽似笑非笑地,眼裡有丁點嘲諷。他很少露出嘲諷的神色,以至於程平心中有些害怕。
“其實每個人都想要自己自私,偏偏不能忍受別人的自私。憑什麼那些皇帝官僚們可以自私得順理成章,偏偏就要老百姓大公無私?憑什麼老百姓就要大義滅親,而黃親貴戚就可以‘刑不上士大夫’?如果百姓們能勇敢地自私自利,像慕容銳鉞那樣的傢伙還敢踩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嗎?”
程平啞口無言,想想的確是這樣。朝廷確實希望天下人都無私,以便將更多的利益留給皇朝享用罷了。
“我很高興六芒樓的學生夠勇敢,他們能夠勇敢的自私,而且他們著意的地方也值得他們自私。”
“什麼地方?”程平問。
“自由的與人交流不備黨同伐異,自由的發表見解不獲罪,自己做自己想做的研究而不會有人拿倫理道德大山來壓制。——縱觀古今,這些都是皇帝不曾享受過的自由。那些皇親貴戚要裝神弄鬼,讓天下人以為他們是天神之子;官員們謹言慎行,唯恐一言有失而全家朝戰;百姓戰戰兢兢,怒不可言卻只能道路以目。”程平細想,恍然大悟。
這些皇親貴戚都不曾享受到的優遇,只要進了六芒樓的範圍,那就是理所應當的東西,不需要去要求,天生就享有。這種感覺如此美好,一旦得到就不會想要失去。否則即使黃袍加身,卻反而變成籠中之鳥,即使滿門富貴,卻變成他人階下之狗,又有什麼可樂的呢?
人畢竟是人,不是犬豸。犬豸但求飽暖,人卻在飽暖之上還有著對自由的渴望。奇怪的是,慕容熾焰明明是會武功的,就算毒傷尚待調理,也不會傻坐著發呆。偏生他就是傻坐在那裡,還讓睜眼瞎黃翎羽傻乎乎的撞了上去。
於是暗黑的屋子裡頓時響起醫生們像——黃翎羽的下顎狠狠撞在慕容熾焰的腦門上。
黃翎羽痛呼一聲,捂著下巴倒在慕容熾焰的懷裡。原來慕容熾焰遇襲習以為常,時時有正氣護體,他被撞到腦門是沒有什麼反應,苦的是黃翎羽。
他這聲痛呼一起,屋子裡頓時亂了,秋弱水從橫樑上飛身撲下,邊邊角角不知怎的就冒出男裝打扮得李慡和岳徽、女裝打扮的梁小小。
還是程平老到,第一時間就點起油燈,便見黃翎羽癱軟似的被漏在慕容熾焰懷裡,而慕容熾焰則一臉無辜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
帶著醫生就是方便,在學區裡有毒郎中惡名的岳徽摸來摸去的結果是——黃同志英勇頑強,在慕容熾焰真氣反擊的情況下骨頭竟然沒裂沒碎,萬事大吉。
按照岳徽的理論,只要不死人就不是大事,痛得半死根本連事都算不上。這是看診過多的大夫們的通病,古今皆同,因為見得疑難雜症太多了,等閒斷幾根骨頭嘔幾口血都是小事。
在其他學生的強烈鄙視下,岳徽乾咳兩聲,改了口吻,說——雖然不至於骨碎,但還要修養一段時間的,用我這毒郎中專門配製的至正骨通膏,就不會留下後遺症了。
李慡看他掏出一個蚌殼,掀開盒蓋,裡面是幾乎透明的晶瑩藥膏,散發清淡的香氣。但是岳徽面有難色,頓那裡就是不動。
李慡淬了岳徽一口道:“你從來都是廢話多,怎不去幫上藥?”搶過蚌殼,彎腰捧起黃翎羽的臉,伸爪子去揭他面上的面具。然後等他三下五除二抹完,手上抖了抖,裝藥膏的蚌殼摔到地上去,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黃大,”李慡幾乎要痛哭流涕,“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張這樣一張臉啊!”
說罷幾乎是踉蹌著奔出房門去。隱約還可以聽見他“我可憐的大哥”還有“竟要委屈你端著這樣一張臉”以及“嗚嗚……”之類的哽咽。
黃翎羽莫名其妙地問:“他大哥不是在南王軍中好好地當軍師嗎,哪裡可憐了?”
左右熟人沉吟不語,最後都是打著哈欠往自己的位置走,嘴裡說著“夜了夜了。早睡早起”或者“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啊,可見本公子睡在屋頂是個英明的決定。”
第二天,天氣很好,吹進門fèng的風都有陽光的味道。
慕容熾焰好沒睜開眼睛,就聽到遠近有喧譁笑鬧得聲音。這與他以往的生活處境不大一樣。
皇宮裡很安靜,僕役宦侍走路穿的鞋都是軟底鞋,生怕發出一點聲響。出外執行任務,從來都是露宿野地,時刻防備著會否有虎狼毒蛇的逼近,耳朵也都是糙木沙沙之聲。
慕容熾焰睜開了眼,身上還很累,但是心裡空蕩蕩的,不再充滿沉甸甸的無法說出的事情。房子裡很簡陋,地上只有蒲團而沒有椅子,睡的只有稻糙,但是乾燥而溫暖,好象還留有別人的味道,清新讓人安心。
他突然想,好吧,這就是個開始。
那些人不要我了,我也不用他們要。
但是他還是有點茫然。
那麼,它能夠要誰?誰又會要他?
第121章 龜速隊伍
李冰者,李慡兄也。年將至而立,卻尤有少年之風,行事果決狠辣,於六芒樓內就屢有毒計,是故被委以重任,易為黃翎羽之容,化為“陸稔斝”之名,至南王慕容楠槿軍中以供驅策。
憑他的聰穎機敏,以黃翎羽之容生活並非難事,然而卻獨有一事大大困擾了他。
李冰騎馬與四書童同往西南迎接黃翎羽。一日共遇旅隊十三播,商隊六撥,運鏢押運者一撥。
當夜休於野地,四書童在樹下清出大塊平地後,燃篝火,捕獵野物。眾人說笑不斷,唯有李冰緊繃著臉,不苟言笑。四書童發現,也不敢理會,各自小心翼翼把目光別了開去。
眾人就麼過了一夜,本以為李冰可以熬過去的。哪知道就在太陽剛曬得有點暖意,眾人也在收拾鋪蓋準備走人,李冰忽然一掌猛擊背後樹木,怒道:“靠!這張受臉害死我也!”
原來自從出了柴郡,四書童就發現後面有人贅著,輕易甩脫不去。君竹抓得一個,才知道原來是慕容楠槿怕他們出事,派出部屬暗中護他。百般無奈下只得放任他們繼續暗中跟著。這下倒好,弄得李冰不能馬上脫去面上皮具。
他在柴郡中有慕容兄弟的信賴、軍方的推崇,不敢有人當面給他難堪。然而出了柴郡,認得“陸稔斝”之人寥寥無幾,只把他們當作普通路人,於是張假臉孔就惹來了麻煩。
上午時尚好,只是幾個武夫眼色迷迷地盯。中午路過茶攤少坐時,就已經有貌似文質彬彬的採花狂蝶來摸他的屁股。到了下午,更有行色匆匆的江湖浪子乾脆打馬回頭,追在後面直吹唿哨。
李冰滿面陰森。
就是為何他不喜將頭髮束起的原因。黃大的面容,若藏在陰暗處將露未露,的確是有森森寒意。但一旦見到光,那些陰霾盡去之後,剩下的就是令人興起征服欲和保護欲的皮囊。
皮膚白皙身形弱小,烏眉澈目冷淡無情,正是江湖武夫喜歡征服的調調。當今下雖然不容男風,但是褻玩男倌之事也屢禁不止。若不是李冰身具武功,四書童也各個乾脆利落,將那些膽敢動手動腳的色中狂魔全部卸了關節,恐怕此時李冰已經被挾持到哪個山寨去當“押塞相公”去了。
“押塞相公”——這個詞彙出現在李冰頭腦中時,他全身惡寒,就算今日陽光大好,他也好一陣瘧疾般的打抖。
黃大的面貌,總而言之,
一個字——受!
兩個字——很受!
三個字——非常受!
“小小,把枷椰子牽出來,到河邊洗洗乾淨!”黃翎羽在門外高聲喊道。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慕容熾焰掙扎著起身,打開門走出去。
外面的陽光很刺眼,一時間他閉上眼睛,耳邊都是遠遠近近的嬉鬧聲。再睜眼時,第一眼,看見的是遠處的田地,裡面有為數不少的少年,在地里嬉笑著勞作。那些長得像是雜糙的作物被他們一叢叢地割下來,堆在一起。
但是這不是他要關心的,他眼裡只有那個笑得開懷的人。那個人發現了他,亮閃閃的眼睛對了過來,都是開心的色澤,讓人忍不住要親近。
“黃……”
“黃翎羽,全名,你還記得吧。想怎麼叫都行。”他過來,個子不高,因為膝蓋的緣故又萎縮了一點身高,只能仰視慕容熾焰,“我們去洗馬,你呆著還是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