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頁
為什麼竟然能如此頑強的存活?不是早在閻非璜死去的時候就該心死如灰了嗎?
他伸出手,看著上面那新鮮滾熱的血液,心情越發沉靜。然後,他從血泊中爬了起來,用雙手撐著身體移動,再也懶得看團猴兒一眼。
程平還緊咬牙關抵抗著體內一陣陣的僵硬,意圖從麻痹中奪回身體的控制權。但現在離藥效過去的一刻鐘還遠,他只能勉力堵住腹部的傷口。由於腹傷而死的人他見得很多,除了有可能會大出血之外,腸子也很可能會被腹壓給擠出來。
團猴兒的血液灑在他身上,他也恍如不覺,不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是無暇顧及。很快,那血液變得稀少,再不灑濺到他身上,但是他卻越發覺得不妙。因為他感覺得到,那個囚犯正在靠近他。
現在的他,根本無力自保,正在靠近他的這個曾經的階下囚,現在已經獲得了自由,這個人想對他做什麼,他也都無法反抗。
……
程平意識昏眩了許久,然後終於醒了過來。
耳邊的稀里嘩啦之聲十分清晰,外面正下著雨。然後他才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雖簡陋卻尚可遮風避雨的屋子裡。一個人臥在小屋另一邊的角落裡,屋子裡燃著一堆柴火,大概因為是松枝新木,雖然藉助樹脂燃得很旺,卻有些刺鼻的煙味。
這裡分明是城郊獵人公用的狩獵小屋。
程平悚然而驚,趕緊摸及身上,卻發現東西都被搜走,一點也沒留下。
黃翎羽聽見了這邊的響動,抬頭道:“不想傷口裂開就躺著。”
程平警惕地看著他,情緒十分緊張。任誰在大傷初醒之時,看見一個看上去瘋了其實沒瘋,被點了穴卻還能行動,沒有武器卻能殺人,去了膝蓋還能撐著棍行走的非人,想必心情都不會非常輕鬆,更何況還是個曾給他訓導過的囚徒。
程平也就二十來歲年紀,一日之間連遇怪事,不禁深恨自己多事,早知如此,當初就早點給這囚徒個痛快好了。
黃翎羽嘲諷地撇撇嘴,又自低下頭去睡覺。
程平這才慢慢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當時他原本努力積蓄氣力,準備放手一搏,沒想到囚徒卻沒理他,爬過來搶了他長刀,自己削了根拐杖,還從團猴兒身上毫不客氣地取下所有褲帶、衣帶、綁腿帶來纏繞加固自己的雙膝。緊接著,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情形——他竟然站了起來,雖然拄著棍子是有點吃力。
這囚徒做事情很麻利,不到半刻鐘就完成了上述事情,然後他慢悠悠在團猴兒身上搜羅出一堆乾糧傷藥和毒藥,慢悠悠在他身上也搜尋了一遍,剝光團猴兒的衣服擰乾了,將這些東西打了個包袱。想想似乎不解氣,又把團猴兒褲子也里里外外脫了,讓那具屍首成了個完完全全的裸屍。
這樣的行徑看得程平是觸目驚心。有道是死者為尊,團猴兒雖與他意見不一,但死了也就算了,他從來也沒想過要報一箭之仇。可這囚徒心胸之狹小,心思之狠毒,手法之利落,連死人都不放過。
他哪知道黃翎羽被一幫壞水的法醫老鳥欺負慣了,不時被關在停屍間裡美其名曰“試練”。頭一周還真有些睡不著覺,但第二周就能躺在空置的解剖台上安然入眠,再也產生不出什麼恐懼心理了。
程平正在驚愕,卻見黃翎羽又用力舉起他的大砍刀,往團猴兒雙腿間一伸,熟練之至地切下了腿間的那塊軟肉。左瞧瞧右看看,又將團猴兒翻了過來,往光溜溜的臀部上來回拉鋸了幾刀,又切下兩塊白肉,都用刀尖挑了,甩在剛剝下來的外衣里仔細包好。
程平幾乎吐血,有道是死者入土為安,他們這群做殺手的也不巴望著落到閻羅王手裡會有什麼好下場,但唯獨一樣是講究的——那就是死也要完完整整地死,這樣才能完完整整地到陰間地府,完完整整地轉世投胎。
這囚徒恁的狠毒卑劣,這不是讓團猴兒來世只能做閹人嗎!況且,收藏這麼好做什麼,莫非這囚徒有收集這種東西的癖好?
第76章 莫名確信
惡夢還沒有結束,黃翎羽終於將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長刀伸了過來,在他腿間比了比。
程平氣得幾乎暈厥過去,頭昏腦脹中聽見這囚徒說:“你若不想自己的屍首也變成他那樣,就乖乖帶我找個足以安身的地方。”
這句話里包含了兩層意思:首先,如果他不乖乖聽話,那他就會被這窮兇惡極的囚徒變成屍體;其次,如果他不乖乖聽話,那他就會被這窮兇惡極的囚徒變成像團猴兒那樣短少了重要部位的屍體。
——有道是十年風水輪流轉,這還才七個月,他就落入了當初被他整治的人手裡。有道是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死成這樣,不是他程平的風格。
於是在重傷失血快要暈倒,驚愕憤怒快要吐血的情況下,在身後抵著一把長刀的情況下,程平緊捂著傷處努力撐到了他偶爾會借用的獵屋。再然後他就再支撐不住地昏倒了,醒來就是這個情形。
黃翎羽如今睡臥在牆角,聽外面的雨聲,全身上下酸痛疲憊。外面的雨剛下不久,卻越下越大,他就算再大度終於也有點發脾氣了,感覺老天似乎在和他作對……
來到這處小屋後,程平就昏倒了。
他則到屋外尋找了足量的松枝松葉,燃起三堆大火。他知道這些火肯定會引起慕容銳鉞一夥的注意,但是如今顧不了這麼多。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必須給慕容泊涯找到他的機會。
如果慕容泊涯沒有放棄找他,這三堆大火燃起的煙霧,就可以指引他找到這裡來。
能否達到目的,黃翎羽並沒有百分之百的確信。慕容泊涯其實也沒有理由要為他做什麼。歸根結底,兩人不過只是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人,有時可以喝喝酒,有時可以聊聊天,有時候可以打打架,卻很少觸及對方的心事,或許連朋友都有些算不上。
但他又有些確信,因為共同抗敵的經歷,因為那些不必言談的默契,因為記憶里共同的故人。
黃翎羽記得,團猴兒和莫諳私下面對慕容泊涯時,從來不需下跪;他的手下從來不以主人相稱,不以奴才自稱;黃翎羽還記得,半年前聽見的蕭殺之聲時的驚異,而後,他看見了出現在月夜下的鐵窗外的慕容泊涯。
或許,慕容泊涯是閻非璜給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的念想,也是最後的保障。
他是在搏,搏慕容泊涯的執著,也在搏閻非璜的執著。如果閻非璜盡心盡力地教導過慕容泊涯,那麼一定會將消息傳遞方面的方法告訴他。比如三堆火的意義,比如氣味的意義。
團猴兒的內衣染滿了血,被他用來當包裹布;團猴兒的外衣也包了幾團屍體肉塊。此時全被黃翎羽丟進了火里。
沒多久,隨著吧滋聲響越來越巨,焦香的肉味也在空氣里彌散,被山風遠遠地吹了開去。
旁人或許以為,三堆火是獵人燒烤野味的火堆,或許以為,風中傳遞的肉味是烤肉的香氣,但慕容泊涯應該知道其中的意義。
三堆煙火是未來某個世界裡的求救訊號,焦肉和松脂的氣味是吸引敵人過來的最佳誘餌……
——只是為什麼要下雨,外面的火堆都被澆熄,不知道剛剛的煙火有沒有人注意到,剛剛的氣味有沒有傳到足夠遠的地方。
黃翎羽看看屋外的天色不像要放晴的樣子,有些頹喪地臥了回去。
程平看著黃翎羽不來理會他,終於忍不住暈眩寒冷,又昏睡過去了。他是沒想到醒過來的時候,世界仿佛翻了個天,否則也不會睡得如此安然。
他第二次醒來的時候,雨小了許多,變成淅淅瀝瀝連綿不斷。程平猛然起身,沒想到立刻頭暈目眩,眼前一片金星,耳朵里轟隆隆地鳴響如同雷擊,立時又躺了下去,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得很好。
夏天的雨是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還沒停下來的樣子,估計這次昏睡也沒睡多久。
待暈眩過去一些後,程平就抬眼去找黃翎羽。沒想到他卻不在屋裡,而是撐著拐杖,倚在門外茅糙檐下。
逆著光線,他的身影占據了程平視野的中心,許久前就感受到的關於關於此人的違和感再度浮現上來,程平不禁問:“你沒瘋?”
門外的身影一動也沒動,遙遙遠眺,看得十分專注。
“不殺我?”
“你是怎麼殺了團猴兒的?”
“你怎麼站得起來?”
黃翎羽頭也不回地問道:“你是睡昏了頭還是干慣了拷打逼問,現在還恁多話。”語聲頗有輕鬆調笑的意味。
“滯留此處就不怕被他們找到?”程平忍不住又問。
“他們?”黃翎羽略感奇怪,這回倒是回過頭來,然後樂了,似乎發現十分感興趣的事物,“你是指慕容銳鉞還是慕容熾焰?怎麼是‘他們’?你倒還不把自己當成是‘他們’那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