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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燕洛平京宮城之中,榮翔廣殿之上,在京凡三品正階以上要員正在舉行朝議。

    榮翔殿乃是宮廷正殿,禮儀比之尋常朝議場合更要嚴謹肅穆。滿朝文武皆跪坐在兩側地席上,雙目視膝,無人膽敢抬眼偷看遠遠皇階之上的大燕皇帝。

    按照大燕史書所載,千年前榮翔女王當位時,也多是設一地席或擺一廣桌,君臣促膝而議;如此尊貴的殿禮乃是始於三百年前大燕厲王;而近幾十年來,燕皇的架勢是越發尊貴了——在京一品副階以上,才能有幸在近處得睹天子真顏。其餘官品則都要遠遠隔著金陛皇階,匍匐拜倒。

    慕容楠槿坐在皇階中部的側席,上方兩丈左右是他的父皇,對面是長兄慕容銳鉞和么弟熾焰,其下要再隔著三四丈方是大臣奏事的所在。

    由於慕容泊涯的被放逐,慕容熾焰如今必須把鯤組承擔的任務接手過去,因而被皇帝派了許多任務,只有這一月一次的正殿朝議才來走走過場。現在他像個無神的傀儡似的,陪坐在中階皇子席位的末席,兩眼虛空地漂移。但是慕容楠槿知道,他雖是一點也沒在聽朝議的樣子,卻肯定什麼都聽進耳了,只是因為覺得十分無聊,所以不屑於作出反應。

    比起慕容泊涯而言,楠槿長相略顯文秀,不過一旦開口,就會立刻顯出豪慡本性。他幼年曾師從閻非璜習文學武,閻非璜算是慕容泊涯的“保姆”,卻是慕容楠槿的正牌師父——雖然拜師學藝的事沒幾個人知道,但閻非璜當年的一言一行,至今仍影響著他的行事做法——性取向除外。  

    楠槿幼時,閻非璜帶著白衣教的人整治了地方上的一個貪官,回京後在他面前發了好大的牢騷。

    閻非璜當時一邊喝悶酒,一邊數落那貪官,說那鐵公雞成天抱著千萬身家也不花也不用;說從古至今到未來,就算蟑螂都滅絕了,貪官污吏也不會絕種;說那幫人怎麼那麼笨,要那麼多錢又用不完,還不如仗劍天涯恣意人生來得快樂。而到了最後,他吐著酒氣,嘴裡反覆念叨著一個楠槿並不認識的名字。那語氣那神情,仿佛真有一個極親近的人坐在他身邊,勾肩搭背地,與他一樣喝著酒發著牢騷。

    『……我怎麼偏偏為了這種滅都滅不盡的事和他鬧翻呢?』微醺而懊惱的聲音,仿佛又充溢在慕容楠槿的耳中。

    這個朝廷的存在就是一場笑話。皇階最上方那個老皇帝,一意孤行就想把這天下改造成理想中的完美國度,而下面這群呆將腐儒,蠅營狗苟就想著如何保住頭頂的烏紗帽。

    果如史書所言,這天下就是一個棋盤而已。皇家愛下怎樣的棋,就下怎樣的棋,一局終了,另一局又再度開始,反反覆覆,哪有棋子們說不的機會。

    第86章 朝廷拉鋸

    閻非璜身後數年的現在,他留下的每一步棋子都開始發揮了作用,正在逐漸扭轉這場由皇帝掌控的棋局。就連在京官員的態度轉變,也和當年他留下的布置不無關係。  

    慕容楠槿並不很理解閻非璜的內心世界,他就像一個許多矛盾的集合體。

    他似乎看不慣這世間的很多不平事,他似乎有著這世間所有人看不到的視野和高度,但他並不會積極地插手不平事,更不會積極地去追求他的理想。他有足夠的智慧挑起逼宮叛亂,卻往往放棄這些唾手可得的機會。他雖然影響著慕容楠槿和泊涯的思考方式,卻不會強逼別人接受他的觀點。

    閻非璜是參天的大樹,對身邊的人而言,足可依靠信賴。然而大樹也僅僅就是大樹,一旦離開了他的身邊,走出了他的保護範圍,他便不會主動伸手去遮蔽任何人。

    他仿佛只是消極地在等待,或許是在等待自己耐心的極限,或許是在等待某個契機的來臨——只不過終其一生,他沒有等到那個契機,也就沒有特別主動地去追求什麼。

    這樣的人卻留下了一個群體,群體裡的人都經由他一手調教成長。在他喪生火場數年後的現在,他們迅速崛起,已在白衣教幾大勢力分支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他們在白衣教里自稱“懶人幫”,平日裡絕不管事。人數並不十分多,綜合實力卻是白衣教中最為優秀的。他們繼承了閻非璜的性格,並不積極主動去爭取什麼。但是出於對閻非璜的尊重,他們會盡力完成他的意願。  

    半年前,慕容泊涯拿著已經開啟的銅盒和其中裝著的書信找到他們,證明了“黃翎羽”的真實存在,請求他們的幫助。於是他們才終於行動。

    雖然還不足以在大皇子密不透風的府第中混有一席之地,但朝廷要員的府邸對他們而言並不算十分艱巨的任務。

    誰能知道在很早以前,他們在閻非璜的授意下無孔不入地滲透到各年輕有為的官員身邊,刺探出了陳年舊事或家長里短無數。時至今日,這些往日的“少壯派”已經成為了大燕朝廷的骨幹力量。而很可憐的,這些骨幹力量或多或少都有幾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比如某甲曾扣下貢給皇帝的珍寶私用;某乙虛報兵員數量吃空額;某丙患有不舉之症,連養的兒子都是別人下的種;某丙娶了一男妻卻對外宣稱那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神秘小姐,絕不容人窺視……他們隨便就能翻出能殺頭抄家、傷風敗俗、讓舉世唾罵、祖上無光的罪名,物證人證也十分齊備。

    被把握住弱點的高官雖僅占了京官的十分之三四,但這十分之三四再加上原本就反對慕容銳鉞的清流官紳,數量就不可小覷。而中間派向來是牆頭糙,一旦見到慕容銳鉞被排擠,也就跟風而動。  

    比起隱秘敗露,這些高官要人讓然寧願按照他們的要求,只是對慕容銳鉞採取“非暴力的不合作”態度。

    有了他們的搗亂,慕容銳鉞很快將注意力從黃翎羽身上轉移開去,讓慕容泊涯終於得到了解救的機會。

    ——自半年前開始,在京文臣都是不約而同般,對慕容銳鉞採取不明顯的不合作態度,今天終於一改前觀,變得似乎對這名大皇子青睞有加。只不過,慕容銳鉞的臉色並不十分好看。

    此刻,廣殿中正匍匐著一名從軍部里選來報奏軍情的參將,一名大聲反對的文臣。原來參將極力爭取讓自前線調回京的女將武良率大軍抗擊韓軍,而文臣則提議讓慕容銳鉞派系的武將圭堯出征。

    慕容楠槿看得心生不忍,慕容銳鉞的臉色好看得了才怪!

    他手下都是些偷雞摸狗營生的嘍羅,剩下幾個和軍字沾邊的,不是紙上談兵之人就是墨守陳規之輩,要是軍權派到他們手裡,遇上南韓的野蠻之軍多半得吃敗仗。那時再臨時換將,慕容銳鉞一派都要面子丟光,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足夠的威望能再插手軍事。

    只聽殿下文臣道:“想那武良一介女子,率軍出征成何體統,豈不笑掉南方蠻子的大牙?且她前日遭伏擊受傷,怎堪如此遠跋重任!”  

    參將氣勢洶洶地反擊道:“尋常賊人怎可能傷到戰功赫赫的武將軍?還不知是哪個別有用心的人,為了爭取軍權而傷了武將軍!”

    軍中人近半都反感慕容銳鉞,但他們不知道朝廷爭鬥以退為進的藝術。慕容楠槿想要給他打眼色阻止他攬軍權,可惜他幾乎五體投地地趴在殿下,當然不可能看到他的眼色。

    慕容銳鉞見此情景,不疾不徐地謙道:“桓參將說得極是,不知是哪個宵小,不以國事為重,大戰在即竟對武將軍妄下殺手。或許是敵國派來的間諜所為也不一定。依我之見,斷不可讓賊人得逞,武將軍雖身受重傷不能出戰,但她培養手下官將眾多,可從中選取有戰功有智謀的軍將一二,共赴戰場指揮。”

    文臣忙道:“武將軍培養門人雖多,但無一能有武將軍的聲望!”

    慕容銳鉞答:“除武將軍外,我國尚有兩位上將,也是戰功彪炳,經驗豐富!”

    慕容楠槿聽出他力圖推卸的做法,趕忙加入戰局道:“兩位上將雖然也戰功彪炳,但都已年過風燭,陣後指揮參贊尚可,衝鋒陷陣不足。南韓官兵都是徒逞驍勇的野人蠻人,如今讓兩位上將與他們鬥智,豈不是以裁fèng之巧剪去斬牛咽之荊糙——張冠李戴嗎?”  

    這時候,本是板著臉規規矩矩坐在席上的慕容熾焰忽然撇頭向外,小聲咕噥了一句:“拿剪刀砍樹木,愚……”

    聲音雖輕,也足以讓坐在他上首的長兄聽見,並讓對面那內功已有一定修為的慕容楠槿聽得清清楚楚。

    兩位兄長面露詫異地看過去,慕容熾焰則仍撇頭看著皇階下方空曠的大殿,目光游移,也不知他那句話是有心還是無心。

    慕容銳鉞胸口憋悶越感頭疼。這個很聽話的么弟,越發讓他產生出掌控不住的感覺。

    最終,在大半文臣的推舉堅持,小半文臣的緘默,以及少數幾個武將的反對聲中,出征大任落到了慕容銳鉞派系的武將身上——大燕重文輕武,武將派自然不夠文臣派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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