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此時尚是白日青天,雖然沒有燭光搖曳的意境,日頭斜入閣窗卻也頗有情趣。
即使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人如此打扮,慕容泊涯仍然忍不住發自內心地稱讚道:“二哥依舊好風采!要是讓二嫂見到,不知她會作何反應?”
慕容楠槿凝眉苦思,終於放棄道:“……她八成會說——既然如此,俺就扮個赤腳漢子,繼續與楠槿娘子做夫妻罷了。但是!如果不是我的好三弟再三強調要隱藏行蹤,我又如何會作這丟人扮相,要不下次換你隱藏行蹤過來好了。”
“怎能說成是丟人扮相?二哥你可是深得你閻師父當年的真傳啊!”一邊說著,慕容泊涯一邊展開原本遮在披風下的紙扇,晃了兩晃後若無其事地遮住了終於忍不住偷笑的嘴。
女裝扮相的慕容楠槿忽而正色道:“我這邊已經查出來了,你在懷戈的那次遇襲,消息確是鯤組裡泄露的。看來即使是你的鯤里,也已經有人被老四熾焰和皇上收買了。”
“果然如此啊。”慕容泊涯道,“其實我也心裡有底。這次去懷戈的事情,我也只告訴了幾個人,範圍很好確定。”
“哦?但是這幾個人中,又究竟是哪個人出賣了你?難不成鯤組的老大想來個‘寧可錯殺千人,決不錯放一個’?”
“小弟相信二嫂絕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只可惜小弟自然不能與二嫂相提並論,”慕容泊涯哂道,“二哥可知道我今次從外面帶回了什麼人?”
慕容楠槿神色一凝,疑道:“聽說叫做黃翎羽,怎麼?”思索了片刻又道,“我記得閻師父曾提到過一個舊友,也叫黃翎羽。但據閻師父所言,他認識的黃翎羽應當是個為人認真謹慎,十分可靠的人物。”
頓了頓後,慕容楠槿想起了更多的往事,續道:“閻師父當年還說,若這世上有誰能讓他真心懼怕的,就只有那個黃翎羽。不論是心計手段的圓滑,還是一旦開始著手就不會手軟的堅定,都是他難以企及的。——你帶回來這個,卻是非同一般的迷糊啊。果然只是同名而已的吧,年齡也相差太多。”
慕容泊涯嘆了口氣才道:“光是傳言就足夠讓你確信不是同一人了,我還能說什麼呢。懷戈當鋪那邊最初也僅僅是因為這個名字而收留了他,當然後來也發現這個人確有所長,但也確認他的性格與閻叔的描述差太多了,但是四弟那邊卻顯然不作如此想法。”
慕容泊涯卻沒把話說盡,他原也曾確信兩者並非同一人,然而今晨黃翎羽見到顧影的些許反常卻讓他對閻非璜當年的描述起了疑惑。或許,說不定還真是同一人。
慕容楠槿不知泊涯心中想法,聞言依舊是大驚失色道:“那個熾焰連‘解讀者’的事情也知道?”
“四弟那邊只知道解讀人名為‘黃翎羽’,卻不知閻叔認識的黃翎羽是什麼樣的個性。”
“你打算怎麼辦?帶了個似是而非的黃翎羽回來。”
“鯤里誰是細作,其實已經大致確定了。這次說是同時告訴數人‘已經找到了解讀人’,但是實際上只告訴他一人。”
“如果消息又泄露出去,就證明那個人就是細作?”
“確實。”慕容泊涯點頭。
“那這個‘黃翎羽’呢?你讓他當作釣魚的誘餌,可是危險得很哪!”
慕容泊涯抿了一口酒水,微微笑了,道:“我若要認真保護一個人,又怎麼會讓他輕易有事?”的確,在自己完全確定這個黃翎羽是否與閻非璜有關係之前,絕對不能讓他出事。
慕容泊涯與楠槿兩兄弟在城裡計劃得詳盡,卻不知道這一邊事情已經發展向他們無法把握的方向。畢竟,黃翎羽自暴認識閻非璜,可是讓團猴兒幾乎一口粥噴上莫諳臉上的驚爆事情。
這日發現的事情太多太快,有些出了黃翎羽可以料想的範圍,甚至留下了十分不真實的漂浮感。十之八九的可能,閻非璜也轉世於此。已經算是超越了一般關係的朋友,如果他當時沒有那麼認死理的話,也許也不會走到最後那一步。
黃翎羽經歷前世的錯憾之後,終於學會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而閻非璜的事情,始終是不能挽回了。如果兩人相見,不知又是如何一種情形?那男人也許會對他以牙還牙,也下幾杯毒糙給他。
但是,在不安和躁動中,黃翎羽卻依舊會感到有些高興。甚至會想,要報復就讓他報復個夠好了,隨便他高興。
因為那種把所有事情隱瞞下來,獨自存活的感覺,實在太糟糕。
第32章 烏弦劃月
一日過去,夜色漸深。
慕容泊涯終於與楠槿攜手走出了傳奇小樓。從白日呆到了晚上,這在外人眼裡看來,也不過是兩人在其間真箇大“戰”三百回合而已了。
四近的氣氛瞬時緊張,這兩人相視而笑,都知道跟著泊涯而來的追尾人又已經繃緊了弦。
“那麼,南姑娘請留步,泊涯今日暫且告辭了。”慕容泊涯滿面舒慡,對慕容楠槿行了一禮。
慕容楠槿仍在想著適才兩人的談話。
泊涯也終於不是以前那個小鬼頭了啊,只是形成了現在這樣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閻非璜當年就已經預見到了的。他也早知道這個弟弟對皇室的碌碌作為早就看不慣,卻也沒料想到他常常掛在嘴邊的遠走高飛的想法,已經到了能夠立即著手實行的階段。
不,說是遠走高飛還是太詩情畫意了,這個人可是在計劃著要掀翻整個大燕皇室統治的危險分子。竟還會當著他的面說,只要下任皇帝不是楠槿,就會幹脆將整個大燕都給滅了。
“你……”
慕容泊涯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勸阻,凝視著兄長的雙眼。因為注意到四近尚有跟蹤的事實,輕浮地低笑著靠到了慕容楠槿的耳邊道:“閻叔離開了,僅僅因為西戧族人的身份,母親也被皇帝處刑,現在那皇帝又頻頻對鯤下手,這裡早就不是我可以呆的地方。”
“你真要……”
“只要在位的不是當今皇帝或者大哥、四弟那幫混蛋,我倒是無所謂。但是只要他們還當權一日,難道你還能讓我放棄自保嗎?”
“留在京里!如果你對什麼有所不滿,等當上皇帝再去一一改變不更好麼?”
慕容泊涯自嘲地一笑道:“你認為皇帝他們會給我這個機會嗎?別忘了我和你們不同,是西戧族人的‘餘孽’。”
兩人正站在燈火闌珊處,然而慕容泊涯正說到這裡,兩人忽然都注意到黑夜裡忽然升起了一團亮點,高高地耀亮了京城。緊隨著它的爆開,沉悶的鳴響震動了夜空。
“怎麼?”慕容楠槿見到那朵紫紅的光團慢慢消散在空中,心中陡然出現了不安的預感。
“嘁——狗皇帝,果然動手了!”慕容泊涯咒罵了一聲,推開慕容楠槿,抱拳道,“南姑娘今後保重,泊涯就此離去。”
那個紫紅的光團,正是只有在最急迫的關口才會使用的信號。
話說皇宮之中,黃翎羽正自收拾筆墨紙硯,準備繼續完成周扒皮放下的任務。既然他目前還是皇宮中人,為了混口飯吃,是不得不事事認真的。雖然算是認識一個可以走走後門的皇子,但目前來說,這皇子也不是個可以在宮中得意的人。
團猴兒百無聊賴地靠坐在一邊,莫諳也坐在燈下看書,此時忽聞外間一聲沉悶的爆響,兩人對視一眼,團猴兒掀開窗躥了出去,不會兒又穿了回來,道:“紫色的。”
莫諳有些可惜地又翻了一頁,終於覺得這本書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看完的了,才仔細收回書架,回道:“比預想中早了半日。”又對黃翎羽道,“你有什麼緊要物件,趕緊拾掇拾掇,我們今夜離京。”
黃翎羽忽然注意到近乎無聲的足音在屋頂上自遠而近,剛要示意,團猴兒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莫諳也於幾乎同一時間吹熄了桌上的燈燭。燭芯的微光晃了幾下,書庫中一瞬間落入了黑暗中。
他只覺腰上一緊,已被莫諳帶到書架的角落之間,頰邊感到輕微的寒意,知道他已經擎出了武器。
黃翎羽視力有限,作為彌補,聽覺卻比常人要靈敏許多。腳步聲堪堪停在了三人頭頂,他在一片漆黑中仰頭看去,感覺身後的莫諳也已經屏住了氣息,至於團猴兒,就更聽不出藏在了哪裡。
屋頂上窸窣幾下聲響後,猛然間鈍聲大作,嘩啦啦一陣塵土下來,黃翎羽只見眼前白光一閃,在屋頂破洞漏下的月光中一柄長劍惡狠狠地刺來。莫諳早凝神相對,橫插一劍過來,那人還不及回招,莫諳手中短劍如同削泥一般,從不可名狀的角度刺入那人肩頭,反手用力,便將他半身削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