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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亮升起時,谷中的聚會到了尾聲。狼妖們對著月亮吼叫著。即使聽不懂狼妖們的語言,無名也聽得出那是帶著喜悅的聲音。那聲音和她在極南之地聽到的截然不同。戰鬥時候它們的聲音是嚴肅的。狼王死去時,它們的聲音是悲壯的。無名永遠不會忘記,狼王的幼崽悲傷的吼叫聲。那聲音裡帶著狼天的本性——絕不認輸。
形似半月黑紗的翅膀鋪展開從谷中的另一面飛出。它們頭上都上帶著黑色螢光的觸角,觸角上的光是血紅色的。它們所飛過的樹林周圍,樹葉瞬間就失去了綠色的光澤,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它們伴著狼的吼叫聲,一隻只默契地排列起來,組成了一對巨大的黑色翅膀,盤旋在月亮周圍。此時夜空中的顏色就像月亮被撕咬了半顆下來流著血紅色的光。
終於這位聚會的主角,在大家的簇擁下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月亮的紅光照亮他手腕處的劍痕。無名沒有看錯他是喬然。
盤旋在空中吸收月光的妖精們,看到喬然出現,瞬間變幻成了牆的形態將他圍住。藍色招風耳墨盤般黑色大眼睛的妖怪,搖擺著像貓一樣的尾巴,依偎在喬然身邊,發出像蟲鳴一般的聲音,“沒想到,我們真的等到你回來了。”
一隻只狼妖跟著喬然身後,不舍地說著,“我們都需要你。這裡需要你。”
已經喝得站不穩地喬然靠在變幻地牆上,眼睛有些發紅地看著大家,沉默了許久,他終於開口了,“如果你們那次沒有失手該多好。你們為什麼讓他活著回去了……”
無名覺得自己此刻沒有在天上,因為她感覺到了自己的腳。她僵在原地,埋在深深的泥土裡。她的眼睛也沒有在這裡,因為她看到的畫面將她帶回了花城。
喬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傷疤,“這就是花城都沒有辦法破解的傷疤,我的這個傷疤是真的琉璃劍所傷,這是一輩子的傷疤。過幾天還會有很多帶著傷疤的喬然出現,只有我的傷疤是永遠不會痊癒的。”
“一輩子的傷疤……永遠不會痊癒。”無名默念著記憶中的那句回答,才知道這個世界的悲傷遠沒有極限。
那個時候她覺得這個世界的悲傷,就是赤色魔域的族人為了水源,日夜奔波。後來到了入殮村看到人的生死,她覺得這個世界的殘忍大概就是如此了。最後她到了極西之地,她忽然明白,人之所以會失去,是因為比起得到,失去更容易了解悲傷,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自己。人才會希望人生如果是一場夢該多好?
深夜喬然用藏藍色的麻衣裝滿食物回到住處。無名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坐在桌前靜靜地喝茶。屋內只有葉秋還在沉睡。
喬然定了定神,裝作清醒的樣子,把食物一個個擺放在桌上說,“原以為青山綠水一定藏著很多佳肴,結果還是大夢一場。”說著他笑了起來聳了聳肩膀,“這些可都是我辛苦尋來的。明天換成葉秋去吧。這樣我們都還能保存體力,在這裡多活幾天。”
茶杯在無名的唇邊停頓了一下。她也笑著大口吃起了桌上的水果,“好啊……其實我也可以去的。”
“等我的傷好了,我們就可以離開極西之地了。”沒有今晚的遇見,這才是她最想對喬然說的話。
無名覺得自己好久好久沒有大口地吃著東西了。在品嘗食物前人們都會有一些先入為主的味道。就像一個紅色的蘋果,還沒入口前人們就會去想像它的香甜,於是很多時候,那些經驗就這樣占領我們的味覺、聽覺。嗅覺和生命。
它帶著層層枷鎖,捆綁著我們的自由。就像無名覺得此刻本該可口的美食,卻如同嚼蠟。
遇到的事情是坎坷還是順利,遇到的人是好人還是壞人,聽到的話是誇獎還是貶低,最後是失敗還是成功。這些無限的分離,永遠不會帶給你答案。很多時候我們都是做著一件事,心裡想著另一件事。就像現在無名吃著東西時,她腦子裡想得只有一件事欺騙。
無名一整夜毫無睡意,全部都是關於喬然的畫面。就因為一刻的懷疑,一念之間他所做的一切都賦予了不單純的動機。
無名還在期待昨晚那些話,也許真的是夢境。喬然會推辭讓葉秋繼續休息。沒有奇蹟,這就是現實。假裝裝的無名,聽到了葉秋開門的聲音。
昨晚的畫面再一次出現在了無名的腦中,那群狼妖聽到喬然的話,全部都安靜了,它們有些自責地說,“再給我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們絕對不會讓他活著回去的。”
喬然一隻手扶住幻想的牆壁,看著眼前的同伴,帶著冷冷的目光,“明天他會出來尋找食物,這是你們的最後一次機會。”
看到兩個人都離開了,無名轉過身躺在床上,她一直不明白喬然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他為什麼嘛不肯放了葉秋。
眼前的畫面和過往的畫面深深淺淺地回放在無名腦海中。她覺得在她失去的記憶里一定喬然和葉秋的恩怨。
無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河燈又放回了幽冥河,“不認識緊張成這個樣子?男生的名字,莫非是你情敵的名字?是不是他搶走了你的意中人?”
久久後無名好像聽見了喬然的回答,聲音很小又很堅定,“嗯。”
這是她在記憶中遺漏的細節,那天他們在花城裡,喬然含糊不清說的回答。這是她為喬然唯一找到的藉口。
無名看著葉秋走向妖精們的洞口,她推開窗跟了出去。這時巨蟒再次出現,極西之地又一次變了樣貌。地為天,天為海,鳥為鼠,鼠為烏鴉,枯枝變成烏雲,雲變成泥窪。無形的極西之地,混沌成圓圈萬物頃刻間沒有了出路。再轉身時海開始翻動,鼠開始逃竄,火焰從天而降落入泥窪,葉秋在一片火海中與自己顛倒相隔。紅色的火焰燃起他身上的紅衣,他身上暗紅色的傷痕在火中慢慢燒焦。無名眼看著葉秋就在眼前,卻在圓內往復不見路的出口。
對岸的大火燒焦了葉秋的黑髮,葉秋放棄了最後的掙扎,他沒有任何表情,留下了生前的最後一話,無名你快一點離開,極西之地的鑰匙就是……無名在圓內,最後和葉秋一樣放棄了掙扎。
這是一種怎樣的無奈,無名覺得自己就像是一艘飄在海上的船。在她出海時,人們就告訴過她,她會沉船。她不相信命運,她覺得自己準備的萬無一失。結果那一天真的來臨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海浪就捲走了她的所有。
那艘船最後只剩下無名自己在海中繼續漂泊。飄著飄著無名覺得,這海浪不算什麼,她可以戰勝它們,就在那一念來到時,一個巨浪帶走了整條船,只剩下她在海中沉浮。
她開始向天呼喊,希望有人可以救她,可是四面只有深深的大海,讓她沉浮其中,流浪生死。
葉秋生前最後的一句是讓她快一點離開,“無名你快走,極西之地的鑰匙,就是這裡只能有一個人可以活著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人不知常,妄作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