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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遺憾的是,明明兩人在夢中頻繁出現,甚至有時與自己近在咫尺,但太子卻一直都看不清他們的模樣,這種若即若離之感,直讓他悵然若失、心緒煩亂。
也許是今日情緒起伏太大,故而今夜的夢境,也顯得格外支離破碎。就仿佛是兩尊不同模樣的瓷器被摔碎、混雜一處,然後被人收拾起來,勉勉強強粘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卻又亂七八糟的新物件。
於是,當夢中景色再次變化,重新回到那空曠大殿之上的時候,太子也絲毫沒有驚訝,只餘下淺淺失望——畢竟,他依舊沒看清那青衣人與銀鎧小將的面容。
微微定神,太子向前看去,卻赫然發現原本堆滿奏章的案幾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張棋盤、兩副棋盒。
也許是今天下棋下得多了,連夢中都有了反饋?太子如此思索著,對於這種先前不曾出現過的變化倒是接受良好——畢竟,比起面對那些讓人厭煩的奏章,還是下棋更加能夠讓人心情愉快一些。
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無對弈之人,不過身處自己的夢境,就算有一個對手,大概也與自己和自己下棋沒什麼兩樣。
如此輕哂著,太子率先拿起黑子放入棋盤,隨後又捻起白子,遲疑一瞬,復又落下。
太子落子的速度很快,似乎不需要思考、僅憑本能。不消半刻,棋盤中黑白兩子便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副簡單卻又繁複的圖畫。
將手中的黑子落在心儀的位置,太子剛想要繼續去拿白子,卻突然看到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探入盛著白子的棋盒之中,率先取走了白子。
太子愣了一瞬,下意識抬頭,只見自己面前不知何時坐了一名青衣文士,此時正手捻白棋,眸中含笑。
哪怕對方的面容依舊模糊,但太子卻在一瞬間便認出,他就是自己一直夢到的青衣人。
青衣人衣衫蹁躚、廣袖長袍,端得是一副文質彬彬、風姿卓然,只是哪怕微微而笑,眉宇間卻依舊似是帶著一份愁意,令人忍不住想要將其捧在手心中呵護關懷,免他顛沛流離、無枝可依。
可以說,只要能哄得對方展顏,哪怕自己丟了臉面、扮丑賣乖,夢中的太子似是也心甘情願的。
青衣人笑睨太子一眼,隨即垂首看向棋盤,輕輕落子。令太子詫異的是,對方落子的位置,恰恰好與太子下一步想要落下白子的地點如出一轍。
——不,大約也不能算是詫異,畢竟這是在自己的夢中,自己夢中出現之人,也自然能夠與自己心意相通。
太子怔愣著,腦中有些亂,但夢中的自己卻仿佛對於這樣的場面習以為常,很快再次拿起黑子、緊隨其後。
一來一往之間,太子的黑子與青衣人的白子已然鬥了個針鋒相對、互不相讓、酣暢淋漓。
太子殺得起興,絲毫不曾察覺周圍的景色又逐漸出現了變化,待到他探手入棋盒,抓出來的卻並非黑子、而是一枚白子後,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早已不在威嚴森冷的殿宇之中,而是身處精巧別致、滿目滴翠的風雅園林。
太子手持白子,茫然一瞬,又發現面前棋盤上的棋面也有了突兀的改變。而更重要的是,明明與方才是截然不同的棋局,但他卻絲毫沒有陌生之感,反而覺得這局棋的確是自己一子一子下出來的那般,毫無滯澀、順理成章的領悟了下棋者的思路。
輕輕巧巧的落子,太子抬頭,早有預料的看到自己面前的對弈者也換了個人。淡然溫雅的青衣文士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則是緊盯著棋盤、白衣銀甲的年輕小將。
小將似是十分煩惱,正拿著黑子絞盡腦汁,一副糟心的不行,想要一把掀了棋盤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下去的模樣,格外苦大仇深。
看著他這幅模樣,太子下意識便露出莞爾笑意,整個人更加閒適了一些,他在軟榻中側躺下來,一手撐著臉側,饒有興趣、盈盈含笑的看著那小將抓耳撓腮。
沉思良久,年輕小將似乎終於想到一步好棋,面容倏然一展,眸中更是晶亮一片,迫不及待的將黑子落下,隨後抬起頭,興奮的看向太子,讓太子似是隱隱看到他頭上豎著的一雙狗耳、身後則搖著一條毛絨絨的尾巴。
太子輕笑著看向棋盤,隨即挑眉,微笑著同樣落子。
當看到出現在棋盤上的白子時,銀甲小將原本驕傲自得的神色一滯,盯著棋盤咬牙半晌,再次陷入了又是懵逼又是抓狂的境地。
比之其他夢境中銀甲小將宛若一柄利劍那般鋒銳絕倫、無喜無悲,除了殺敵外難以被任何事物牽動情緒的冰冷姿態,太子顯然更加喜歡看到他這般生動有趣的模樣。對方越是坐立不安,他就越是愉悅非常,簡直惡趣味到自己都有些憐惜對方……卻又死不悔改。
終於,銀甲小將似是被太子逗弄一般的下棋方式惹毛了,雙手猛一拍案幾,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怒瞪向前,幾欲噴火。
面對炸毛的小將,太子半點都不心虛,反而懶洋洋的挑眉,點了點棋盤:「拍什麼拍,你力氣那麼大,打算將我的桌子拍裂了不成?還不快下。」
銀甲小將張了張口,似乎想要控訴,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僵了半天后又悻悻然重新坐下,嘟囔一句「主公就知道欺負我」,便又開始了冥思苦想。
太子輕笑一聲,繼續撐著側臉欣賞他那糾結萬分的模樣,只是越看,太子越覺得心神恍惚,似是面前的銀甲小將與那青衣文士逐漸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