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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宴的結束,卻並不意味著一天的結束。
由於佛宴,皇帝的奏章尚未批閱完成,乾脆抓了太子的壯丁,讓他隨自己一同處理。太子萬般無奈,將孟暉送回東宮、叮囑他早些休息後就匆匆離開,忙得腳不沾地。
將太子送走,孟暉灌了一大杯僕從及時送上的清茶,這才感覺自己乾澀的喉嚨稍稍舒緩了一些,隨後又爭分奪秒的讓光球調出今日的錄像,整理此次佛宴的收穫——至於晚課、嗯,今天論禪論了這麼久,晚課不做也罷。
差不多花了一個時辰,孟暉這才對於京中的勢力有了個詳細的了解,心中安穩不少。
見自家宿主神色輕鬆,光球在桌子上跳了跳,語帶好奇:「對啦,暉暉,你之前布道的時候,是不是有所頓悟?都有什麼收穫?」
孟暉愣了一瞬,微微勾唇:「主要是對於原身的願望,我有了幾分不同的理解。」
「不同的理解?」光球追問。
「對。」孟暉點了點頭,「剛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接受到的原身的心愿,是了解自己出家的真相,然後惡有惡報。但在布道的時候,我卻又有了種不同的感覺,發現這並非原身真正的心愿。」
「表層心愿和……真實心愿?」光球閃爍了一下,「我到是曾經聽說過這樣的說法。」
孟暉微微頷首:「原身希望自己能夠了解真相,但是他卻在恐懼、抗拒著了解真相,所以他寧願自己呆在深山破廟中活活餓死,也自欺欺人的不敢去尋找自己記憶里的生父,不敢與嫡母見面。如果他的確是被算計所致,那他難道能夠去憎恨埋怨盡心盡力撫養自己長大、如師如父的老和尚?說起來,老和尚的確對原主不薄,但凡有一口吃的,就先送給原主,而他的死亡,也未嘗沒有受原主拖累、忍飢挨餓、勞頓不堪的原因。」微微嘆了口氣,孟暉的神情憐憫卻又冷漠,「只可惜,原身雖然懦弱重情,卻並不是傻子。他從很早開始就在懷疑老和尚對於自己『天生佛子』的斷言。畢竟……」孟暉輕嘲一聲,「哪個天生佛子會混得這麼慘,悄無聲息的饑寒交迫而亡?」
光球跟著沉默下來,似乎在為了原身而默哀。
「……所以,這件事不用證明了,就是老和尚和原身嫡母勾結?」半晌後,光球悄聲詢問。
「十有八.九。」孟暉眸色沉沉,「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太久,真相很難查清,但對於咱們而言卻也算是舉手之勞。找個機會抓了原身嫡母信任的貼身丫鬟婆子之流、甚至直接將她本人抓過來,然後或是嚴刑拷打或是催眠暗示,總能夠讓她們吐出真相。不過……」頓了頓,孟暉聳了聳肩膀,「倘若我們當真驗證了是老和尚與原身嫡母勾結,將原身拐走,那麼原身估計會萬分痛苦,乃至神魂崩潰吧。這樣便有違我們令原身得償所願、安心投胎的出發點了。」
「那我們該怎辦?」光球十分頭疼。
「其實,我們也不必管那麼多。既然原身最初給出的願望是這個,我們滿足了他也就行了。至於他是否因此痛苦崩潰、神魂寂滅,那也是他自己的問題,誰讓他有所隱瞞呢。」孟暉語氣冷酷,片刻後卻又神色一軟,「不過,在了解他的真正願望之前,我已經歪打正著,走在了完成他願望的正確道路之上,那麼順便慰藉一下這個自欺欺人的小可憐,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完成原身願望的正確道路?」光球先是茫然,隨即靈光一閃,「你指的是……成為真正的『天生佛子』?」
「對。」孟暉莞爾,「不管老和尚那句『天生佛子』到底是真是假,只要最後所有人都相信了,那麼假的也會變成真的。佛家有一句偈語,『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故滅,我作如是說』,因緣具備,事物便存在;因緣消散,事物便消失。原身的確懷疑自己出家的真相,但比起得知真相,他最為盼望的卻是自己的確是『天生佛子』,註定與佛有緣。這樣一來,惡因消失,便沒有了惡果,他最為尊敬親近的師父就永遠是他尊敬親近的師父,而非是為了私慾而拐騙孩童的惡人,至於他的嫡母,原身倒是不怎麼在乎的。」
「這……」光球嘆了口氣,「這果然是自欺欺人了,人類真是又複雜又矛盾。」
孟暉聳了聳肩膀:「我們這些維護者,只是為了滿足原身的願望而行動,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去評判對方的願望到底是好是壞,是令人同情還是令人發笑。」
「也對。」光球哼哼唧唧了一聲,「那麼原身的嫡母呢?我們還需要懲罰她嗎?如果懲罰了她,那豈不是證明她在原身的事情上並不無辜?但如果不懲罰……我又覺得有她做壞事卻沒有得到報應,有點不開心。」
「你的正義感倒是挺足?為了給原身抱不平,不惜增加我的工作量?」孟暉哼笑一聲,不滿的將光球彈開,「這世間做了壞事卻依舊逍遙的人一抓一大把,你這是想把自己的宿主累死,然後換個新的宿主?」
光球乾笑了一聲,默默滾了回來,繼續在自家宿主身邊挨挨蹭蹭。
「既然我們選擇走聖僧佛子的路線,那就意味著當年的一切一筆勾銷,原身嫡母會怎麼樣,跟我們無關。」孟暉微微眯起眼睛,眸中厲色一閃,「不過,倘若某人做賊心虛,想要跳出來做點什麼的話,我倒是也不介意順水推舟,給她點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