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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孟暉言之鑿鑿,太上皇臉上的表情越發複雜,嗤笑一聲:「大師當真是出家人不打誑語。」
——明明一句錯話都沒說,但卻能令人領悟到不同的意思,實屬舌燦蓮花,假做真時真亦假,真做假時假亦真啊。
對於太上皇半是感慨半是諷刺的評判,孟暉坦然接受。
「那大師先前說太子、不,是皇帝命中有三劫,也是確有其事?」太上皇沒有繼續深究,而是話鋒一轉。
「……不錯。」雖然這件事的確是胡謅的,但是為了保證自己人設不崩得太厲害,孟暉不得不咬牙承認。
「那此時過了一劫,皇帝尚有兩劫未過?」太上皇皺起眉來,似是有些心煩。
「卻是如此。」孟暉直直看向太上皇。他無法肯定這位太上皇是想要趁著這兩次劫數奪回權利,還是在真正擔心新皇遭遇不測導致朝局動盪,不過,無論是哪一種,他都不打算多說,「然則天機不可泄露,小僧不可多言。」
「也罷,有大師在,朕自然不必過多操心。」太上皇怔了怔,隨即語氣自嘲,「曾經,太傅曾言皇帝乃紫微星臨世,天生身具帝命,朕還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想來,當真是一語中的。就連大師這般跳出五行外、不在紅塵中的得道高僧,也會特地來到他身邊,盡心盡力輔佐於他。」
孟暉輕輕一笑,合眸誦了聲佛號,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這般可以說是淡定超然、也可以說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直讓太上皇看得心口發悶。他深吸一口氣,默默咬牙半晌,最終面露疲憊,朝守在一邊的德安揮了揮手:「朕乏了,德安,你送大師離開吧。」
德安低聲應諾,眼神複雜的走到孟暉的身邊,而孟暉也隨之起身,雲淡風輕的坦然一禮,轉身離去。
光球趴在他的肩膀上,語氣有些擔心:「這位太上皇看起來這麼生氣,會不會對你不利啊?比如到處宣揚你是假和尚什麼的。」
「不必擔心。」孟暉倒是絲毫不虛,「太上皇已經沒有了實權,但我的靠山卻是大權獨攬的乾貞帝,孰勝孰劣一目了然。更何況他口說無憑,僅能以流言暗傷於我,但我在邊關的功績卻是實打實的,數十萬將士與那十八名安國寺僧人皆可為我作證,而此事又被蕭堯宣揚的天下皆知,再加上我地位崇高,而這個世道又敬慕佛門,等閒不會有人相信對我不利的言論,甚至還會主動駁斥。」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啦~」光球安心的蹭了蹭自家宿主的面頰,喜滋滋的答道。
這廂,孟暉順利將太上皇氣了個半死,凱旋而歸,但那廂,蕭堯卻沒有那麼愉快了——因為他正面臨著自繼位以來第一次的群臣逼迫。
平時,文武百官們各有各的立場,更不敢在乾貞帝面前拉幫結夥,所以對上威勢極盛的蕭堯,自然沒有底氣過於強硬。但這一次,他們卻有著同一個立場與目的,擰成了一股繩,本著法不責眾的念頭,群臣終於硬起脖頸,與自己的頂頭上司正面硬剛了一波。
是的,這一次眾人要做的事情,是一個亘古不變的話題——逼婚。
乾貞帝已經二十多歲了,尋常男子在這個年齡,孩子都快要能打醬油了,然而蕭堯別說孩子,就連老婆都沒有一個,眾臣看在眼裡,自然急在心頭。
皇帝娶妻生子不僅僅是他的個人私事,同樣也關係到國家的未來。只要皇帝沒有後代傳承,一旦事出意外、突然駕崩,那必然會引起一場極大的動盪,傷國傷民。
當然,除了擔心後繼無人外,眾臣們也是有私心的——畢竟,他們的女兒孫女們因為新帝不肯娶妻的緣故待字閨中許久,著實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要將自家漂亮又有心計手腕的小女兒們送入宮中,填滿後位妃位,奪得帝寵,誕下子嗣,再來上一場暗潮洶湧、承載著家族未來希望的後宮之爭與奪位之爭。
文武百官們聯合在一起,振振有詞的勸告乾貞帝老婆兒子的重要性——無論新皇怎麼任性都沒關係,但皇后必須要娶、兒子必須得生,畢竟這可是關乎國本的大事,容不得半點輕忽怠慢。
當然,除了皇后以外,最好再同時多納幾名妃子填充後宮,多子才能多福。
蕭堯坐在龍椅上,看著下方這些或是年紀一大把、或是正當年的朝臣們苦口婆心,只覺得眉心微跳。他掃了一眼被自己一手提拔起來、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前.太.子.黨」們,希望他們能夠遏制一下這些口若懸河的逼婚者,但卻不曾想就連自己的心腹之臣也無視了自己的暗示,硬著頭皮沒有吭聲,假裝自己已經掉線,顯然同樣希望乾貞帝早些娶妻生子。
第一次,蕭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眾叛親離」。
按了按被煩得突突亂跳的太陽穴,蕭堯表情冷淡的抬手一壓:「夠了。」
乾貞帝聲音冰冷,頓時讓原本吵鬧成一團的大殿寂然無聲,數十雙眼睛望向蕭堯,滿滿都是期待盼望。
蕭堯將手放下、搭住自己的膝蓋,神色平淡:「諸位愛卿的話,朕都聽到了。原本這件事,朕並不想多言,但現如今看諸位的表現,朕也不得不說了。」
聽乾貞帝語氣不對,眾臣心裡都不由得「咯噔」一聲,整個大殿頓時越發安靜。
自上而下睥睨著朝臣們強掩忐忑的表情,蕭堯突然輕笑了一聲,隨即連忙掩飾住,沉沉的嘆了口氣:「朕的確也想誕下子嗣,但條件卻並不允許。諸位愛卿應當知道,朕不久前曾受過重傷,九死一生,幸得聖王相救,這才撿回了一條性命。然則,雖然如今身體康復,卻依然留下了病根,無緣子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