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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凌希舒緩而悠長的呼吸聲,陸孝嚴重新點起一支煙,寂寞地抽了幾口,又忽然想到什麼,叼著煙將外套脫下來笨拙地蓋在了凌希身上。外套拉得有些高,遮住了凌希的鼻子,大概是感覺到氣悶了,凌希不滿地“哼”了一聲,陸孝嚴及時幫忙拉下來一點,還很仔細地掖好了領口。
凌希體型偏瘦,比正常人怕冷,上輩子他習慣在車子後備箱裡放一條小毯子備用。尤其是夏天,陸孝嚴喜歡把空調溫度定得很低,凌希就在旁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仿佛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季節里。陸孝嚴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知道凌希很多事,只是從沒想過要為凌希做出改變。如果當初對凌希好一點,再好一點,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呢?或許最後還是會以失敗告終吧,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捉弄,先被大哥算計,再被父親放棄,直至午夜逃亡,慘死街頭……可是起碼在臨死之前,回憶往昔的時候,他能夠脫口而出一兩個幸福的瞬間……
記得有一次凌希去表演,主辦方送了他一架天文望遠鏡,凌希很喜歡,就跟陸孝嚴提議要去海邊觀星。很不巧,那晚是陰天,兩人一直守到深夜也沒見著半顆星星,陸孝嚴想放棄,凌希卻很固執地要繼續等下去,最後兩人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還有一次兩人訂好機票去日本旅行,結果陸孝嚴記錯了時間,和朋友在夜店狂歡直到天亮。早上凌希在機場打電話給他,他沒聽到,凌希就一個人飛走了……算一算,他曾有過很多接近幸福的機會,可惜錯過著錯過著,人生就這麼走完了。
煙盒滿了,陸孝嚴將最後一根菸頭小心塞進去,又伸手撣落了不慎散落在襯衫下擺的菸灰:“凌希,還記得嗎,那時你也是拉著我的手……”凌希睡得很沉,完全沒有反應,陸孝嚴仰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樹枝插在肚子上,其實挺疼的,要不是有你在旁邊看著,我就叫出聲了。真丟臉啊,我還一直以為我挺了不起的呢,結果莫名其妙就被玩死了……不過這次我一定會好好活著,就算死,也得是功成名就之後老死在床上。等真到了那一天,你再來陪陪我吧,說實話,經歷過一次,我反倒開始怕死了……”
凌希睡著的樣子十分乖巧,鼻尖兒下巴都微微翹著,臉蛋圓鼓鼓的,陸孝嚴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凌希臉頰上戳了一下,凌希感覺到癢,不自覺彎了彎嘴角,旁邊隨之現出了一顆大大的酒窩。陸孝嚴嘗到了甜頭,喜滋滋伸手又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再戳一下,玩“酒窩遊戲”簡直玩得不亦樂乎。
不知哪一下沒掌握好力道,稍稍重了些,結果把人給戳醒了。凌希一睜眼就看到陸孝嚴的手湊在自己面前,臉上還帶著尚未消去的笑意,他迷迷糊糊地問:“你幹嘛呢?”
陸孝嚴迅速收斂起笑容,用手在凌希側臉的位置胡亂劃了幾圈,語氣里滿是嫌棄:“你臉上沾了什麼東西,搞得這麼髒?練完舞洗臉了嗎?”
凌希信以為真,難為情地笑了一下,又急忙抬手在臉上擦了起來,因為太過用力,五官被拉扯得變了形,連皮膚都擦紅了。陸孝嚴緊緊扁著嘴,以免自己笑出聲來,每次捉弄凌希得了逞都讓他有種莫名的快感。
凌希揉著眼睛坐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孝嚴哥,幾點了?”
陸孝嚴撥開袖口一抖手腕,照著手錶上的指針念道:“快八點了,你這一覺睡得真夠長。走吧,我請你吃晚飯。”
說著話他就要發動車子,卻被凌希一把按住了伸向鑰匙的手:“等等,我手機還沒挖出來呢。”
陸孝嚴差點忘了這碼事,他慢悠悠跟著凌希下了車,靠記憶朝著大概的方位找去。月亮很大,視野還算清晰,可放眼望去整片沙灘都長得一個樣,也沒什麼明顯的參照物,根本分辨不出哪裡曾被挖掘過。
凌希似模似樣用步子丈量著長度,找出個差不多的位置,用腳輕輕踏了兩下,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幾隻沙蟹從小洞裡爬了出來,邊爬邊用鉗子撿著浸濕的海沙往嘴裡塞,又將團成米粒大小的沙球給吐了出來,一顆連著一顆,在身後拖出長長的一串。
陸孝嚴原本還饒有興致地抱臂旁觀著,看到這一幕終於笑出了聲來:“哈哈哈,好了好了別找了,不就是手機嘛,我買支新的給你……”
“噓!噓噓!”凌希將食指豎在唇邊,朝陸孝嚴飛快地示意著,又緊皺眉頭在周圍兜著圈子,表情嚴肅又認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陸孝嚴剛想再笑話笑話凌希,就見凌希一手指著耳朵一手指向他,小白牙閃閃發亮。根據凌希的手勢推測,那意思好像是讓他用耳朵去聽什麼,陸孝嚴依言豎起耳朵屏住呼吸,沒一會兒果然聽見沙灘上響起了似有若無的音樂聲。
音樂聲越來越大,風格極其古怪,應該是凌希自己用樂器和各種亂七八糟的音頻素材剪輯到一起合成的,當中混雜了汽車喇叭聲,狗叫聲,還有……陸孝嚴的說話聲……
順著聲音凌希很快找准了目標,輕而易舉挖出了自己的手機,他得意洋洋地舉起手機朝陸孝嚴晃了晃:“時間到,鬧鐘響了!”
手機好像也在故意挑釁一樣,吵得更大聲了,“我的英文名叫sean,算了算了算了,還是叫陸孝嚴吧,汪汪汪……汪汪汪……”聽得陸孝嚴臉都綠了。
凌希可不管這些,他一邊蹦蹦跳跳往回走,一邊按下了開機鍵,沒想到顯示屏竟然真的亮了,隨著品牌圖標的出現,他很興奮地倒數著:“三,二,一!”
然後跟手機同步大聲哼起了開機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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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返回市區的途中,陸孝嚴問凌希晚飯想吃什麼,凌希想了想,指名要吃某家大排檔的叉燒飯。
陸孝嚴腦子裡立刻浮現出了叉燒飯油膩膩的賣相和大排檔髒兮兮的環境,不禁面露難色:“大晚上吃叉燒飯?不健康的,不如去吃日本菜。”
可是凌希很堅持自己的選擇:“叉燒飯有什麼不好?我小時候不知道多羨慕大排檔里切叉燒的工人,羨慕他們每天可以有吃不完的叉燒,幾塊叉燒就可以下一大碗飯。所以外公問我長大要做什麼,我就跟他說長大要做個叉燒仔。”
陸孝嚴翻著眼皮掃向凌希:“理想那麼美好,幹嘛跑來唱歌了?”
“就因為現實沒有理想美好啊,”凌希實實在在表示著遺憾,“那時外公對我說,每天切叉燒的人未必每天都有叉燒吃。如果他生意很好呢,想吃多少叉燒就可以吃多少,那早晚有一天會吃膩的,或許看到就沒有任何食慾了。如果他生意不好呢,那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叉燒都要賣掉賺錢,哪裡還捨得隨便吃。你看,叉燒總是讓人兩難,所以我選擇了唱歌,只要開口就可以唱,而且永遠不會覺得膩。”
陸孝嚴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這選擇很明智。不然你這麼瘦,還永遠一副吃不飽的樣子,會把店家拖累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