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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希望我開心吧?我知道……其實你為我做過什麼我都看得見……”路燈很昏暗,凌希低著頭,臉藏在陰影里看不清神色,“可是這樣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陸孝嚴大腦飛快轉動著,極力想搜尋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聽著凌希,你誤會了,不是那樣的……”
“抱歉,我沒辦法為你做什麼。”凌希的聲音聽起來充滿遺憾。
陸孝嚴一下慌了起來,從上輩子到這輩子,他還從沒像這樣慌過,哪怕瀕臨絕境的情況下也沒有。他討厭這種明明觸手可及卻永遠無法掌控的感覺,可偏偏凌希就是唯一讓他無法掌控的個體。他們從來就不屬於同一個頻道,可又強烈地需要著對方——起碼此時此刻對他來說是這樣的。
帶著滿心忐忑,陸孝嚴“咕嚕”咽了下口水:“凌希……”
凌希抬起頭,眼珠晶亮:“去把錢要回來吧。”
陸孝嚴有些轉不過彎兒來,他原以為凌希會氣憤,會失望,進而與他徹底決裂,可凌希的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竟讓人有些鬧不明白了。
“我不需要這個,去跟他把錢要回來吧,別浪費。”說完凌希平靜地站了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邁步走下台階,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走吧,我明天一早還有工作。”
天橋底下,那隻來回遊盪的野貓聽見動靜,警惕地抬起頭,擋在路中間,弓起脊背虎視眈眈望向凌希。凌希腳步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但是很快,在陸孝嚴趕來幫他轟走野貓之前,他鼓起勇氣徑直朝前走了出去。從野貓身邊經過時,那隻貓“喵”地叫了一聲,凌希沒有理會,一路目不斜視地將野貓拋在了身後。
人生總會遇到一段路,是需要自己走下去的,害怕也要走下去,難過也要走下去,疲憊也要走下去,那些喜怒哀樂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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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拍攝逐漸接近尾聲,經紀人麥克哥也已經順利進駐世紀天星,一切看似走上了正軌,可麻煩一樁連著一樁始終不曾停歇。
性感女神瑤瑤的新專輯即將發布,突然有人爆出了她和輝途唱片小老闆間的不雅視頻,對此當事雙方各執一詞,立刻展開了危機公關,並將罪名悉數推到了對方頭上。瑤瑤方面指責這是入行之初遭遇的娛樂圈潛規則,當時因為她不肯接受和小老闆發展進一步關係,而被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才會在事業節節攀升之際被人背後捅刀。小老闆方面則宣稱是瑤瑤為了獲取發展機會主動投懷送抱,至於選在這個時機底下爆出視頻,完全是為了吸引關注炒作新專輯,因為新專輯的名字恰好叫做《歡場》。
事情越鬧越大,不可避免將凌希也牽扯了進去,畢竟當初瑤瑤能進輝途多虧了他的引薦。小老闆揪住這條理由不放,污衊當初凌希和瑤瑤合起伙來設局陷害自己,還說兩人是男女朋友關係,凌希正是因此才被輝圖唱片開除的。而瑤瑤為了澄清自己和凌希毫無瓜葛,更是不惜出賣親哥哥,將哥哥當初在電視台被凌希暴打並雙雙被警察帶走的隱情告知了媒體。
這下事件焦點又轉移到了凌希頭上,隨之而來的是一桶桶髒水和無數流言蜚語。或許是看得多了,經歷得多了,這些真真假假的新聞並沒引起凌希多大注意,面對記者的窮追猛打他也始終沒有發表過隻言片語。
倒是寶妹比凌希本人來得還要心急,如果不是怕連累凌希聲譽受損,她早就拎著球棍跑上門去找瑤瑤理論了。整件事從頭到尾她都一清二楚,要不是為了幫瑤瑤,凌希也不至於和吳老師鬧出矛盾,被處處刁難幾近封殺,最終迫不得已賠了一大筆違約金離開公司。
寶妹是火爆性子,憋了一肚子的悶氣無處發泄,只好不停去騷擾麥克哥,央求麥克哥儘早出手幫凌希解決掉麻煩。
可面對旗下唯一藝人陷入醜聞危機,麥克哥似乎並不著急,還勸她也不要著急:“行了小丫頭,現在還不是時候。無論你手裡有多少籌碼,一千塊,一百塊,還是可憐兮兮的一塊,千萬不要著急,務必等到它最能發揮效力的時刻再出手。”
寶妹難以接受:“那現在咱麼辦?就眼睜睜看著凌希被人造謠抹黑嗎?”
“對,就眼睜睜看著。”麥克哥點點頭,“我做這行十幾個年頭了,看得多了,和真正的污點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麼。你不紅,你說的話沒人願意聽,那就乖乖閉上嘴巴,連爭辯也不要爭辯,否則就是在助長謠言的傳播。想告訴別人真相,可以,你先站在台上成為焦點,給別人時間讓他們慢慢進場、坐好、豎起耳朵,然後再大聲說出你要說的話。”
寶妹聽不進這些大道理,還想再糾纏麥克哥,被凌希煩躁地趕到了一旁:“算了,隨他們去吧。”
寶妹委屈得直嘟囔:“可是記者一直亂寫!”
凌希不再跟她囉嗦了,也沒有再理會過這件事,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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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位於風暴中心的颱風眼反而會異常平靜,就好比此刻的凌希一樣。好友的意外亡故,頻仍的是非紛擾,泯滅的虛假親情,戲份的緊張繁重,以及作為新人擔綱主演的巨大壓力,這些輪番席捲而來,可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半點反應,甚至他還要比平常來得更加沉默了,有時一整天說不上幾句話,既不對人傾述,也不與人交流——當然,這也有馮安的原因,馮安刻意將他隔絕在人群之外,形成一座孤島,而這正是主角lyle所需要的狀態。
可事實上人人都看得出凌希狀態並不好,他整晚整晚睡不著覺,需要藥物來幫助睡眠,精神很差,暴瘦得像個骷髏,有時候寶妹從他身邊走來走去都忍不住放輕腳步,生怕不當心撞到他直接把人撞散了。林廣樂也急得不行,整天膽戰心驚掰著指頭等殺青,眼看著凌希越來越入戲,他真怕凌希陷在裡頭出不來,照這樣再拍下去人就廢掉了。
最後一場是lyle要從懸崖上跳下去的戲,按照馮安最初的設想,他希望最後的部分用一個連貫的運動長鏡頭來表現,讓攝影機以觀眾的視角從背後追隨凌希,慢慢向崖邊推進,然後從崖頂看著主角沒入水中,再以一個長時間的空鏡頭收尾。馮安在描述這段構思的時候自己非常陶醉,似乎已經提前感受到了畫面所營造出的那種內心憂傷而又無比克制的氣氛,無奈凌希嚴重恐高,而且怕水,雖然劇組在崖邊和水下都已做好了保護措施,但出於安全考慮,經紀人麥克哥還是提出這場戲凌希只拍攝在崖頂的部分,其餘交給替身去完成的。
攝影師架設機器的時候,凌希站在崖頂探出頭往下看去,這個角度顯得落差十分可怕,崖壁凸凹不平,底下的水面漩渦密布,攪起一團團白色的泡沫,暗綠色的水面深不見底,像是有種魔力要將人生生吸進去似的。凌希覺得眼睛發暈,兩腿發軟,不得已趕緊後退了幾步。
腳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石子,凌希彎腰撿起了一塊拳頭大小的捏在手裡,然後伸出胳膊手一松,石子飛速向下墜落,眨眼功夫就無聲無息地沉入了海底,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他定定注視著石子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