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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孝嚴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算了,我也懶得再費力氣。等會兒警察來了,你就說是我挾持你的。”
凌希眯起眼睛定定注視陸孝嚴片刻,似乎悟出了什麼,彎腰過去一把扯開對方的衣襟——正如他所料,有根尖銳的斷枝從陸孝嚴腹部斜插|進去,貫穿了整個身體,尾端牢牢釘在椅背上,座位底下汪著老大一灘血,觸目驚心。
凌希臉上終於出現了明顯的慌張:“你撐著,我去叫救護車。”
他剛要轉身,就被陸孝嚴給揪住了:“不管救護車先到還是警察先到,最後都是死路一條。與其死在周家人手裡,不如這樣舒服點兒。”
凌希緊抿嘴唇站了一會,木著臉坐回到椅子上:“隨便你。”
傷口疼得鑽心,陸孝嚴咬牙嘟囔了一句:“媽的……”
凌希從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煙盒,自己抽出一支煙點燃,吸了兩口,又塞進了陸孝嚴嘴裡。不知是香菸舒緩了情緒,還是急速飆升的腎上腺素減輕了痛楚,似乎連即將到來的死亡也變得沒那麼恐怖了。
遠方晨曦初綻,海平面上泛起一條發光的白線,潮水卷雜著泡沫衝上沙灘,扑打向礁石,嘩啦,嘩啦,又被茫茫無際的細沙所吞噬……這畫面讓陸孝嚴感到似曾相識:“以前咱們來過這兒吧?就是捧著望遠鏡學人家看什麼狗屁星星那次,原來風景這麼美……死都死在明信片裡,也算值了。”他費力扭頭望向凌希,“真想不到,臨死的時候是你陪著我。”
凌希重新給自己點了根煙:“怎麼,需要我表示榮幸嗎?”
陸孝嚴用手壓住腹部不斷涌血的傷口:“以咱們的關係,你應該恨不得我早點兒死才對吧。”
凌希朝半空吐了一口煙,沒說話。
往昔的一幕一幕浮現眼前,陸孝嚴感慨萬千:“凌希,我對你……算不上好吧?”
凌希點頭:“確實,算不上好。但在這個世界上,你已經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呃……”陸孝嚴壓抑地呻|吟著,“你不是……還有個外公?”
“外公早就不在了。”凌希語氣平靜,就像在轉述別人的事,“我來里島的第二年,死於心肌梗塞。”
大量失血使陸孝嚴疲憊不堪,說話也斷斷續續:“那你還、還要每月寄錢回去?前些年你不是還給他買了公寓?”
凌希抖落菸灰,自嘲地笑道:“人嘛,總得給自己留點兒念想。別人懶得騙你,就自己騙自己嘍。”
陸孝嚴咂咂嘴,滿是苦澀:“那……這幾年……你過得怎麼樣?”
“嘖,”凌希不耐煩地別過臉去,“我不從來都是這樣,活得下去就活著,活不下去就死唄。”
陸孝嚴無力地閉了閉眼,喃喃自語:“看來……還活得下去。”
凌希跟著嘆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是啊,因為你還活著。”
“凌希……”陸孝嚴使出最後的力氣望向凌希,眼前卻只剩昏黑一片,他拼命睜大眼睛,焦距仍是散亂的,“這輩子就快到頭了,要是有下輩子的話……”
凌希沒給他機會說下去:“算了孝嚴,別瞎許諾了,沒意思。我可不想死去活來地和你糾纏。”
安靜片刻,凌希幽幽一笑,笑容里滿是嘲諷:“回頭想想,當初剛好上那會兒,你們一定都以為我特賤吧,要不幹嘛偷偷安排我去查愛滋……也對,一個電話就主動送上門的,換成誰都要掂量掂量。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那天我是打算要自殺的,我都爬上樓頂了,想著抽完最後一支煙就跳下去,結果煙抽到一半兒,接到了你的電話……所以說嘛,賤人賤命,只要找到個藉口就能活下去。”
幾隻海鷗從天空飛過,鳴叫聲清脆嘹亮,凌希目光追隨而去,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憂鬱:“我這輩子活得像狗一樣,還他媽是條流浪狗。陸孝嚴,你就是把流浪狗撿回家,還餵了頓飽飯的人。那時候你說我長得好看,說我唱歌好聽,還說等哪天得了金曲獎你包下皇庭酒店給我慶功——這些我都沒忘,所以我死皮賴臉都要活著。”
在他身側的座位上,陸孝嚴正雙眼無神地望向遠方,已經停止了呼吸。那支沾染著凌希氣味的煙仍叼在他唇間,火星熄滅,再沒了溫度。
凌希周身瀰漫起濃重的絕望:“我這人死心眼兒,遇事特別愛當真。從前你說愛我,我信了,換成現在你說愛我,我還信,知道是假的也信。陸孝嚴,你……愛我嗎?”他痴痴凝視著陸孝嚴,等待許久,羞澀一笑,“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
車外飄蕩著刺鼻的辣味,油箱漏了,汽油流到地上,像水墨慢慢暈染開來,越積越多。凌希貪婪地吸了幾口煙,將尚在燃燒的菸頭捏在兩指間朝外彈去,菸頭精準落在了油跡上,藍色火苗“唰”地燎起,借著海風迅速吞沒了這輛越野車。
火舌翻湧,空氣被灼燒得滾燙難耐,凌希痛苦地扭了扭衣領:“孝嚴,我唱首歌給你聽吧……”然後他牽起陸孝嚴的手,小聲哼唱了起來,如同每次站在台上般專注而深情,不管有沒有聽眾。
一聲巨響震徹天宇,油箱炸了,烈焰騰上半空,染紅了海上的晨曦。血肉與金屬爆裂成無數碎片,又在火中化為灰燼,掙扎著迎風飛舞。
絢爛過後,世界一片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備註】陸孝嚴是攻,凌希是受。本文攻重生,但不局限於攻視角,兩人所占比重基本相當。
第2章 葬禮
隨著血液急速流失,陸孝嚴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團蒸氣從軀殼中脫離而出,飄飄忽忽向上浮起,一直升到半空中,俯視著車內幾近絕望的凌希和那具叫做陸孝嚴的屍體。
說也奇怪,他明明沒了眼睛,沒了耳朵,沒了身體,卻照樣能聽、能看、能感知……想不到世上真有靈魂這玩意兒。
看到凌希毫不猶豫將菸頭丟向油跡那一刻,陸孝嚴有種心臟被巨輪碾壓過的錯覺,他想衝上去狠揍凌希幾拳,把人打醒,拖出火海,再厲聲痛罵凌希一頓——別發癲了!我又不愛你啊白痴!我什麼都沒有答應過你啊白痴!跟我在一起嘗到的苦頭還不夠多嗎?瘋子!神經病!大白痴!
可最終他什麼都做不了,死亡將他隔絕在人世之外,成了徹頭徹尾的旁觀者,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烈焰吞沒一切,看著曾經鮮活的生命被炸得七零八落。
後來,警察和消防車趕到了,大火很快被撲滅,鑑識人員從附近撿回了他們殘存的骸骨,兩隻燒成焦炭的手仍然緊緊握在一起。沒人知道凌希就是這樣握著他的手,義無反顧陪著他走向了生命的終結。陸孝嚴忽然間很後悔,後悔活著的時候從沒有哪怕一次主動去牽凌希的手,以至於讓凌希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從他身上索取到一絲溫存與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