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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母親死亡到阿成出現,二十年了,這故事回憶起來一定很漫長,所以陸孝嚴並不著急。他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上,點著狠狠吸了兩口,直待煙霧散盡才慢悠悠問道:“你叫阿成?”
阿成被黑布遮著頭,什麼也看不見,也不知道說話的人是什麼來頭,只能強作鎮定地反問道:“你是誰?”
陸孝嚴並不理睬阿成的提問,自顧自說道:“鍾守成,犯人編號四一六七三,一九*年至二零零六年被關押於大角監獄,謝福生和你是室友,睡上下鋪,平時教了你不少修車技術。想必幾年朝夕相處下來,他的事你知道不少吧。”
阿成極力擺動著身體,試圖從繩索中掙脫出來:“你、你到底是誰?綁我來做什麼?”
“放心,你很安全——起碼目前還是。”陸孝嚴短暫地笑了一下,“好吧,你有兩個選擇:一,把你所知道的老老實實講出來,然後我安排船把你送出里島。二,我現在就打電話報警,作為良好市民協助警方將搶劫犯繩之於法。”
阿成艱難地吞了口吐沫:“你……你是不是大榮哥?”
陸孝嚴一愣,看來阿成把他當成周榮了,他索性將錯就錯也沒有反駁:“現在是做選擇時間,不是提問時間。想好了嗎?報警很快的,只要按下三個號碼,一,二……”
“別別別大榮哥,我什麼都說!”要不是被繩子綁著,阿成幾乎就要一躍而起了,“這件事跟我沒有半點關係,真的,坐牢之前我根本不認識阿生,更不可能跟他一道騙你!我只是從阿生嘴裡聽說了一點當年的事,最近賭馬輸了手頭緊,想套點小錢花花。我算什麼東西呀,小蝦米一隻,怎麼敢開罪大榮哥你呢!”
阿成歪著腦袋等了一會兒,聽不見任何動靜,心裡不由焦急起來,簡直如坐針氈:“大榮哥你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只要放我一條生路,我把我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保證一個字都不落!”
黑布口袋濕漉漉貼在臉上,可以看到阿成鼻子和嘴巴的部分劇烈起伏著。陸孝嚴不慌不忙抽著煙,直到一支煙抽完,他在椅子邊緣按滅了火星,又把菸頭謹慎地揣進了口袋裡:“生路死路都是人走的,你說謊騙我,我自然有辦法拆穿。不過你也不用害怕……”他舉起自己的右手,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我這雙手很乾淨的,輕易不想沾血……你說吧,我聽著。”
“我說!我說!”阿成很僵硬地咳嗽了一聲,“我、我聽阿生說過,當年你看不慣孔繁珍和那個導演馮安走得太近,就讓阿生製造一場車禍,想給他點教訓,誰知當天開車的不是馮安,而是孔繁珍。其實……其實……”
陸孝嚴有些不耐煩了:“其實什麼?”
“其實……”阿成似乎下了很大決心,硬著頭皮說道,“其實那是陸遠騰的陰謀!是陸遠騰故意設計的,阿生早在進周家做事之前就認識陸遠騰了,他老爹死的時候陸遠騰還去吊過孝,都有照片為證……只不過前兩天阿生家鋪子著了一場大火,舊照片連同之前陸遠騰出錢收買阿生兩公婆的證據都燒沒了……”
雖然早就預想過可能會有這樣的答案,陸孝嚴仍舊像被燙到了似地渾身猛烈一抖,他眉頭緊皺,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著,竭力保持著聲音的平靜:“哦,是嗎?那你說說看,陸遠騰為什麼要害死自己的女人。”
聽陸孝嚴的語氣並無任何異樣,阿成心裡的恐懼減少了幾分:“聽阿生說,陸遠騰和孔繁珍雖然表面上很恩愛,其實早就同床異夢了,陸遠騰帶女人回家風流快活,孔繁珍就在外頭找小白臉。陸遠騰幾次想要甩了孔繁珍,可那娘們兒知道他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了,還威脅他一旦分手就徹底毀了他,讓他身敗名裂。陸遠騰怕了,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先想辦法穩住孔繁珍,直到……”阿成聲音忽然小了下去,怯怯地嘟囔著,“直到阿生告訴他你的打算,他就來了個將計就計,借了你的手除掉孔繁珍不說,還能抓住把柄威脅你,免得你再處處與他作對。”
怪不得……怪不得母親一死,父親和周榮之間劍拔弩張的關係也跟著和解了……陸孝嚴遲緩地點了點頭,閉上眼睛靜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道:“你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我還是沒辦法相信,不是說照片和證據都燒掉了嗎?你又怎麼證明你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
“我沒有半句假話啊!大榮哥你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阿成急得幾乎破了音,“陸遠騰做事絕得很,他借著安全檢查的機會預先讓工人在孔繁珍車子油箱上動了手腳,所以孔繁珍才會臨時借用了馮安的車,還有,陸遠騰知道孔繁珍在精品店裡預訂了一套限量版對戒,那戒指全里島只有三對,他特意在那天下午派人去買走了其中的兩對,所以銷售人員才會打電話給她,催她趕緊去店裡交易。這些大榮哥你儘管去查,不過你要儘快,陸遠騰既然能一把火燒了阿生家,肯定也早早搞定了當年的修理工和銷售員。還有還有,我總覺得阿生的死也不簡單,他身體壯得跟頭牛一樣,平時打架獨自對付三五個不成問題,怎麼就給一把破牙刷捅死了呢,他那個……”
阿成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可陸孝嚴沒有繼續聽下去。他站起身陰沉著臉走向門口,外頭太陽很大,陽光明晃晃有些刺眼,卻完全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一陣強過一陣的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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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出了門,守在外頭的人當即上前小聲請示道:“陸先生,怎麼處置?”
陸孝嚴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按計劃做。”
“知道了。”那人又取出一封牛皮紙袋遞給陸孝嚴,“這是之前你交代要查的東西。”
陸孝嚴隨手接過紙袋,裡面裝著幾張照片,他一邊走一邊低頭看著。照片有些年份了,是某位老牌女演員的片場花絮照,照片最角落位置可以看到二十出頭的父親正在幫人搭著燈架,燈架後方露出個小小的人影,因為實在不顯眼,還特意用紅筆圈了出來。那人正是“父親的舊相識”謝福生。陸孝嚴用力捏著照片一角,仿佛要把照片昭示出的隱情生生捏碎一樣。
走到車子旁邊,他把照片按原樣塞回紙袋,一拉車門坐了進去。車裡有些悶,他想解開襯衫領口透透氣,可扣子卡得太緊,他煩躁地用力一扯,兩顆扣子直接飛了出去,彈在擋風玻璃上,又咕嚕嚕滾向了座位旁邊的置物箱。
陸孝嚴的目光隨著紐扣一道移動著,最後牢牢定格在了置物箱上。在儲物箱底端的暗格里藏著一把手槍,是他準備用來防身的。那是一把glock17,可填裝子彈二十發,射速高,手感輕便,足夠他在緊急時刻保住性命。
此刻他思維混亂不堪,就像被一根根尖銳且骯髒的長指甲撓撥著一樣,心頭充滿了破壞和毀滅的衝動。置物箱似乎有魔力,在召喚著他的手,他緩緩伸手過去打開了暗格,手指摸向槍柄,緊緊握住,抓牢,眼神里閃過一絲瘋狂……槍真是個好東西,可以乾淨利落解決一切,再不用費心去策劃籌謀,只需要瞄準目標,扣動扳機,砰,砰砰,什麼虛情的假意的裝腔的作勢的,全世界都清淨了,再沒有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