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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哪裡錯了。
明明到了太陽該升起的時候,陰雲卻積壓在半空中,讓空氣里始終瀰漫著一股帶有血腥味的濕氣。
擎蒼並不說話,只是站在羅槿面前,任由地上藤蔓一點點沿著他‘師尊’的雙腿攀爬而上,勾破單薄外衣。
不善目光穿過自己、徑直看向後方石碑,羅槿瞬間明白了擎蒼的目的。
恐怕飛行法器一事、不能責怪蘇葉而是跟眼前這人有關,一路上都是擎蒼跟在身邊,法器的故障也是他去處理的,還有至今為止的路線安排也都是交由他負責。
要是當初法器完好無損,他們一行人也根本不會有到地面的理由。
回想起來,擎蒼途中多次都想讓自己與杜若分開,可他並不知道商子陸曾給自己與杜若之間結下禁術,到達極北之地之前,他們都不能分開太遠,這個計劃才一直沒能達成。
而那個沒有了活口的小鎮,則是距離這片密林最近的城鎮,安原本的計劃再向北走下去,不需一個月就能到達極北之地了。
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對杜若打了什麼主意,羅槿都要讓杜若儘快離開這個滿是符咒的危險地方。
即使狼狽的側倒在地上、站不起身,羅槿也努力的抬眼與擎蒼對視。手指在他難以察覺的地方悄悄翻動成法決、催動掉落在一旁的靈劍,面上平靜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收回放在杜若身上、滿載期盼的目光,擎蒼一步步靠近著羅槿,周身散發著邪肆氣息,哪裡還有師門下大弟子的模樣。
怒目瞪視著自己‘自小看到大’的孩子,羅槿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陣惡寒。
自腳邊而上的纖細藤蔓已經纏繞到了腰際位置,仔細感受下來,正在一絲絲吞噬著他身上的靈力。
到現在為止,藤蔓觸及的地方都處於一種麻痹狀態,消失了感覺。
沒有立刻回答羅槿的問題,擎蒼嘆息一聲,道:“其實想想這幾百年來,還要感謝你。”
“當時實在沒想到,在天元隱蔽期間還能遇上現任血魔魔尊出世,呆了那麼久,還以為要一直演下去。本來打算裡應外合,卻沒想到被旭堯那老東西搶先一步……乾脆繼續演下去,誰能想到他沒死,老東西把他關在那種地方。”
“也是,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本使早就該想到,以那老東西的能耐,就只能把他關在四象山。”
白色長靴一步步踏到眼前,側躺在地上的羅槿視線有限,看不見擎蒼的臉,只能聽見他的聲音悠悠傳來。
“其實按輩分算下來,我的年紀有你兩倍呢。”
好像每一句話都帶著嘲笑,羅槿只感覺呼吸有些顫抖。
第一次遭受到這樣的背叛,一直留在身邊的徒弟竟然是來自魔族潛伏者、利用這一‘愛徒’身份,隨時觀察著四象山的一舉一動。
完全信任的人竟然有這種身份,雖然羅槿不知道擎蒼具體做過什麼,胸腔也難以抑制一陣血氣翻湧。
忽然感謝現在的自己動不了,只能聽天由命的倒在地上,不然……依照師門律法,應該立刻將擎蒼就地正法。
先不說羅槿有沒有戰勝擎蒼的能力,他也未必能下得了手。
畢竟一個人一直都在演戲,而其他人都是真情實意。
身後的石碑處忽然傳出一陣悶聲嘶吼,那是杜若的聲音。這一聲壓抑著痛苦的聲音,讓羅槿下定決心、不顧黑色符咒纏繞身上帶來的疼痛,也要用盡全身力氣、隱蔽的翻轉手指。
終於,劍尖轉向石碑、瞄準了正中心那道退了色的符,將長劍投擲出去的前一秒,胸腔又被身前的人狠狠踹了一腳,瞬間沒了任何力氣。
“你覺得我看不到麼?就算你劍過去、破了那一層符咒又能怎麼樣,他能逃得掉麼?”
擎蒼面上表情莫測,說完這句話忽然眼睛一亮,自顧自低聲道:“那封印……我也希望它快一些解除。同一個門派的東西,或許……”
話未說完,袖袍中就探出了藤蔓,蜿蜒向前、撿起羅槿的長劍,狠狠的往石碑正中心的符咒投擲了出去。
鍛造自四象山的靈劍插入那道符咒的一瞬間,自長劍劃破處開始,黃色紙符自己燃燒了起來。
紅色的火焰也無法驅散石碑四周纏繞的寒氣。本就暗淡陰鬱的天色更加深沉,狂風忽起,身後傳來杜若難受的怒吼聲和喘息聲。
羅槿背對著他、看不見那邊發生了什麼,只覺一陣涼意自脊背躥下。
杜若已經難受的睜不開眼睛,本來靠近石碑時,大腦就上漲起漫長的、沒有盡頭的痛苦,他眼睜睜的看見那個叫擎蒼的人向羅槿出手,卻自顧不暇,完全沒有阻撓的能力。
想要變得強大。
這個念頭在混沌一片的頭腦竄起,念頭越是強烈,頭疼的就越劇烈,什麼東西湧入腦海、身體。
而剛才羅槿佩劍刺入石碑瞬間,那感覺上升至巔峰,頭骨要被生生撬開、塞入異物的感覺,疼的杜若幾乎昏死過去。
終於,符咒燃燒殆盡,空洞的眼眸添了血染光芒。
石碑中封存的東西都回到了杜若身體,長發在冷風吹拂下遮住面龐。
扶著石碑站起,一身白衣滿是血跡,一步步跨下台階。
這一刻起,有什麼改變了。
疾風呼嘯的愈發強烈,卷下四周無數青葉、飄散空中,衣帶袍角也跟著煽動不停。
羅槿黑色長髮被風散亂的灑在臉龐,心跳不自覺頻率加速。愈發陰沉的天象,怎麼都不像有好事發生,擎蒼到底要將杜若如何?
無論如何掙扎都動不了,身體被麻痹,現在張口,連話都說不全,羅槿現在能控制的、只剩下眼睛開合。
很快,風雲寂靜,身後漸漸有腳步聲貼近,感覺起來像是杜若,但……又有些不同。
想要喊杜若立刻離開,張張嘴卻不成調子。
還在思考如何才能讓杜若黯然離開的羅槿,就見眼前的擎蒼恭敬向自己身後人拱手、低頭道了一句:“屬下參見尊上。”
……
林間的風聲已經消失不見,密林頭頂的陰雲也多消散而去,可羅槿就是感覺有一道響雷炸開在耳畔。
果然,蠱惑性的男聲自身後悠悠響起,惹得他周身一震,刺骨涼意由心房一直蔓延到腳底。
“師尊。”
就算低沉了不少,冰冷了不少,都還是杜若的聲音。
杜若一身狼狽,深紅色瞳孔如晶石一般通透,目光卻冷的滲人。本就俊秀的一張臉,竟在紅色瞳孔點綴下多了幾分魅邪之氣。
接近百年前,修士與魔族之間起了一場小規模的戰爭,本有大火燎原之勢、最後卻被壓滅在了萌芽之中。
魔尊向來是統領魔族的首領,因為魔族中以實力為尊,大多都被強大的血魔一族包攬。千年前一戰,血魔滅族後,整個魔族都陷入內鬥狀態,魔尊一位交換不停……
直到百年前,又出現了一位血魔,並迅速用他的實力征服了魔域,成為了新一任魔尊。
頓時,魔族士氣大振。
自古正魔不兩立,因為利益衝突,雙方敵對時間又久,皆以絞殺對方為榮。
血魔魔尊一上任,就有部分受到修士長久壓迫的魔族族人謀劃著名要一口氣剿滅人族的修真門派,讓人族永遠臣服。
種種,便有了旭堯仙尊出山,親手將那位僅有百歲、尚在成長之中的血魔魔尊封印在四象山。
一切都掐滅在萌芽狀態,血魔的稱號又太可怕,老一輩的人都聽聞過千年前的那場殘酷戰爭,沒有人希望這世界上還存有血魔一族,事情自然沒被宣揚、而是被完好的封存下來,連魔族的人也一直以為魔尊已死。
直到羅槿出關,旭堯仙尊陽壽殆盡,交付了‘押送魔尊’的這個任務,讓一隻隱匿在四象山的魔使發現了他們‘死亡’百年的魔尊大人。
杜若恢復了記憶後,面上表情變了又變,極其複雜的模樣、直直盯著纏繞在羅槿身上,幾乎要貼著衣衫觸碰到皮膚的藤蔓。
他淡淡向擎蒼道:“誰允許你碰他的。”
其實擎蒼的年歲、經驗都與杜若相差巨大,可他並沒跟這位實力超群的血魔魔尊打過幾個照面。
旭堯仙尊消息封鎖的及時,直到蓬頭垢面的杜若被打理乾淨,擎蒼在飛行法器上看見他時,也以為自是己眼花。
從來不會尊重什麼長輩,向來是實力為尊。
擎蒼因杜若話中寒意生生後退一步,瞬間收回了纏在羅槿身上的藤蔓,一下子跪倒在地。
“屬下不敢。”
自始至終,都在想著如何將杜若救出的羅槿從聽到擎蒼那句‘尊上’開始,就瞪大了眼。
怎麼都接受不了這一現實,更希望這也是一場夢境,希望自己能快點醒過來,卻感覺到杜若停在自己背後,緩緩蹲下。
即使有髮絲遮擋,臉側被那道視線注視的火熱,羅槿忍不住閉上眼睛,身體不由自主的輕顫著,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或許杜若就是他要找的人。
——或許正是他遺失了過去的記憶,自己的記憶才沒能完全覺醒綁定。
這個想法越是強烈,羅槿越是沒有睜開眼睛確認的勇氣。感受到那人的貼近,緊張的喉結滑動、睫毛輕顫,可這畫面落到杜若眼裡又是另一層意思。
“……師尊,忽然這麼害怕我?因為我是魔尊?”
遲疑片刻,也沒有放棄那個稱呼。
纖長手指順開遮擋羅槿臉龐的髮絲,露出姣好容貌。
杜若拇指沿著眼尾掃動著羅槿本就顫抖的睫毛,羽毛般的觸感十分有趣。
最終,手掌愛撫上羅槿脖頸處細絨,眼看著那道流暢美好的線條一直蔓延到衣領中去,細長眼眸眯了又眯。
——這兩個月時間,過得十分安穩,十分可靠,雖難比百年前舒適,卻從未有過的安心。
撫弄著細膩柔滑的項間肌膚,這是自己無數次定格視線的地方,即使恢復了百年來的記憶,還是十分誘人。
“師尊,不是說等下一次見面,就要收我為徒麼?現在……也算到下一次了吧,剛才分開了很久。”
雖然稍微有些矛盾,也理所當然的繼承下對自己有益的條件。
杜若毫不客氣掐住羅槿脖子,晃了晃他的腦袋,卻讓那一雙眼睛閉的更緊。
致命處被人束縛,也不想睜眼對上那一張臉。卻忽然,感受著杜若手指摩挲著向衣領內探去,完全視近在身旁擎蒼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