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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醫生,應該救死扶傷。
出宮吧,雲淡風輕,遠離煩憂,無離是非,遠離危險。
可是心情為什麼雀躍呢?
出了宮,就見不到小德子公公,欣賞不到御花園的四季景色,不知道一心向佛的阮妃過得好不好,不能和杜子彬偶爾同一輛馬車上班,還有永沒機會看到那本《神農百草經》……劉皇上,她也見不著了吧!
“雲太醫,這不是什麼麻煩的事,哀家對太醫院說一聲,讓內務府撤去你的官籍,就可以了。哀家知道你家家境富裕,讓一個女兒家進宮做太醫,完全是因為哀家的私心,並不是因為銀子。現在,哀家再無什麼私心了。你年紀慢慢大了,也是要嫁人生子,再進宮做太醫也不方便。今年,可真是個多事之年,宮裡不知怎的,動不動就冒出個事,哀家現在一睡醒,就怕公公們慌著個臉,跑進來稟報。雲太醫出宮也好,你這樣淡泊的性子,不宜呆在後宮。想在後宮平安無事,又要被皇上注視,你得象個人精一般,累呀!”
萬太后輕嘆著,拍拍雲映綠的手背。
她的口氣很真摯,但其中卻隱隱飄著一絲警告,雲映綠聽出來了,臉色閃過澀然。太后是長輩,在宮中呆了這麼多年,這是她的經驗之談,也是她對雲映綠的憐憫和愛護。
“太后,我手中還有一點事要做,完成後,我會過來見你的。”雲映綠說道,語氣平直,無喜悅也無留戀,一貫的淡然。
“哀家知道了,好了,別送了,皇上在佛堂等不到你,會著急的,快回吧!”萬太后放開她的手。
雲映綠笑了笑,劉皇上不會等她的,只是她是阮妃事情的知情者,才拉著她一同過來看望削髮、自降身份、願為皇后之女、終生侍奉皇后靈位的阮若南。
阮若南還是很聰明的,這一舉動,不僅博得了太后的歡心,在後宮的地位立馬也上了一層。只不過,她付出的將是畢生的歲月和寂寞。
雲映綠恭敬地目送萬太后走遠,這才轉身。
“愛妃,你執意如此嗎?”劉煊宸感到腿象有千斤重,他慢慢走近阮若南。燭火明亮,他清楚地看到她光潔的頭皮、秀美的麗容。如此年輕、如此才華絕代的女子,與他只隔了一步的距離,他卻覺著象隔了千山萬水,猶如兩世。
這一聲“愛妃”,教已經心平如鏡的阮若南不禁淚花紛飛。她對他終是還有一點留戀的。聽著好象皇上對她非常的愛憐、非常的呵護,可是不是這樣的,他太冷漠,太無情。
她的心在一次次激盪、跌落之後,意冷如灰,燃不起任何火光了。
他在她從寢殿搬進佛堂時,才過來看她,對於她來講,已經太晚太晚了。
“皇上,臣妾對皇后娘娘一直敬愛有加,娘娘的離世震撼著臣妾的心,臣妾恨不能也隨了皇后而去,只是臣妾捨不得娘娘的靈前無子女盡孝,臣妾甘為皇后義女,一生侍奉娘娘的靈前。臣妾心意已決,請皇上成全臣妾。”
阮若南又是幽怨,又是委屈,又是對命運的無奈,幾種情緒交措,只哭得氣不成聲。
劉煊宸靜默片刻,長嘆一聲,“朕就是不成全你,你還能回頭嗎?”其實,她不必做得如此絕然,讓自已過得這麼悲苦。他不愛她,但是讓她象別的妃嬪,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還是可以的。
“皇上,臣妾已是不潔之人,回頭就是茫茫苦海,唯有一心向佛,才能救贖自己。”
阮若南如今已不必隱瞞什麼,“不潔”出口,兩人不得不逼視著那憎人的事實。
“你仍恨朕沒有保護好你嗎?”劉煊宸輕問道。
阮若南搖頭,“不恨的,這就是臣妾的命。皇上肩擔著江山社稽,日理萬機,怎麼能事事面面俱到呢?臣妾這樣子很好。”她再次躬身,向劉煊宸叩了三首,“皇上能來看望臣妾,這樣關懷地和臣妾說話,臣妾……很滿足了。從今後,皇上請好好保重龍體。”
劉煊宸動容地閉了閉眼,“罷了,朕不再勸慰於你,尊重你的決定。朕賜你安南公主的封號,承於皇后的名下。你的父親阮縣令,為官清廉,造福一方,朕已調任他為通州知府。你的弟弟在明年科考之中,若成績斐然,朕會格外關照的。這樣子,你是否心安一點了?”
阮若南不敢置信地抬起淚眼,雙唇哆嗦著。她進宮的真正意圖,皇上居然這麼清楚。想不到沒得到皇上的寵愛,但目的還是達到了。罷了,罷了,再不苛求。她終於讓家族飛黃騰達了。至於個人的幸福,微不足道。
“皇上……”她激動得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流淚。
“就這樣吧,安南,朕會給你想要的一份安寧,不必太苛刻自己。”他憐惜地瞥了她一眼,黯然地轉身而去。
阮若南久久匍匐在地,長哭不起。
“走吧!”劉煊宸一走出小院,向著等候多時的雲映綠伸過手。雲映綠正遲疑間,他一把拉過,緊緊地握著,直直地向前走去。
“雲太醫,拋開皇上的尊號,作為一個男人,你認為朕合格嗎?”劉煊宸被阮若南出家的事,象是打擊不小,自信心都不太足了。
“要以誰為參照物?”手被他抓得死緊,她很不自然,奮力地想抽回,一抽,他便扭過頭,狠狠瞪她一眼。“你就不能安慰下朕,說朕很合格,做得非常好。”
雲映綠委屈地眨眨眼,“我不喜歡騙人。”
劉煊宸蹙蹙眉,“你真敢說,你騙朕好象騙得不算少吧!”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狡辯。”劉煊宸寵溺地一笑,“朕的心情不好,給朕煮點粥去。”
雲映綠嘆氣,今天逢五,她值夜班。她現在一值夜班,劉皇上就會主動地跑到太醫院等著她煮粥作夜宵。太醫院的人非常識趣,一到這天,從雜役到小德子,一個個閃得象兔子那般快,空蕩蕩的院落只有她和他兩人。
雲映綠也無從解釋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情形,劉皇上自從那天送虞曼菱時,在車上說過一些出格的話,後來就沒提過。他就象守株待兔的獵人,目光咄咄,卻不靠近。
而她明知應逃遠,卻身形笨拙,抬不起腳。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來了,有點曖昧,有點溫馨,有些無力,卻又有著若隱若現的渴盼。
理不清自己的思緒,索性就做只駝鳥,頭埋於沙中,不去想,也不去看。
去佛堂前,雲映綠就煮好了一鍋綠豆百合粥,放在冰盆中涼著。兩人一身大汗地走進太醫院,劉煊宸一喝到冰爽宜人的粥,開心得鳳目彎彎。
雲映綠沒什麼胃口,洗了把臉,拿下醫帽,手托著下巴,坐在藥室外的台階上,看著天上一輪下弦月。
劉煊宸喝好粥,也走了出來,學著她,坐著台階上。
有一刻,兩人都不說話。
“其實不是朕無情,”劉煊宸先啟口道,“朕自幼在後宮長大,看多了先皇妃嬪們之間的爾虞我詐、弱肉強食,朕的心慢慢就冷了,還有兄弟姐妹之間那種冷漠仇視,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呵,說起來好巧,齊王的娘親就是先皇的皇后,在齊王十六歲時,她就是突發暴病身亡,死狀很恐怖,渾身沒一點異常,唯獨兩眼圓睜,神情驚懼,象是被嚇死的。皇后一死,為了中宮之位,後宮中是烽火連天。今天你吵,明天她鬧。過些日子,有人瘋了,有人進了冷宮,什麼樣的事都有。後來,朕的母后坐到了中宮之位,但只兩年,先皇便駕崩了。你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你會感到絕望,不懂活著有什麼趣味?不管是才女還是美女,一旦進了後宮,就會變成毒蠍一般可怕。你說,朕會把心交給她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