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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么叔家的小佳佳去找『奶』要糖吃,爺爺拿掃把打她出來,你不是就在家的。”
“我小的時候短頭髮和你家弟一個樣,爺爺有次把我認成你家弟,拿了個蘋果給我吃,我還沒咬下口,爺爺就發現認錯人了,又把蘋果搶了回去。”
“五姑媽回來都是當天走,你忘記了?”
“二叔家的秋秋姐以前說想去讀高中,爺爺喊二叔打得秋秋姐鼻青臉腫,當時你也在家頭的啊。”
“後來你去讀高中的時候秋秋姐嫁了人,彩禮錢不是拿給你當報名費的嗎?”
五堂妹一開始說的時候還有些小心翼翼,說到後面語氣加重,竟變成了質問,顯然,她心中對這種不正常的家庭情況有怨氣,這怨氣還不是一朝一夕、是多年積累,偶然有機會,便控制不住地小小爆發了一番。
李力帆感覺自己就像是掉進了冰窖一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往上冒,五堂妹的臉因憤怒而多了少許生氣,么妹卻大概是還不懂事,眼睛只往手裡冒熱氣的不鏽鋼湯碗看,一副很想哥哥姐姐們馬上把話說完快點吃東西的樣子。
進入大城市、接觸物質化的現代社會,李力帆也從來沒有因為自己出身農村而自卑過,他覺得自己是有正氣的人,英雄不問出處,他遲早會證明自己這個農村子弟是有價值的,對此他是一點兒都不懷疑——室友玩遊戲交女朋友都沒影響到過李力帆,他在校期間的認真勁頭是指導員都頗為稱讚的。或者說,從小到大李力帆都是這樣,認為是正確的事情便會一股勁兒地去做、絲毫不關心其它。
而現在,李力帆發現他認為是他自信源頭的家庭,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洞,正一點點地、不可逆地蠶食他生而為人當頂天立地、當一身正義的、略嫌樸實中二,卻支撐著他信念的認知。
李力帆幾乎是從憤怒的五堂妹面前落荒而逃的,失魂落魄的他回到居住了十幾年的大屋,目之所及儘是熟悉的景物,卻丁點兒沒法讓他感覺到溫暖。木愣愣地在院子裡站了半響,李力帆轉身跑出去、在昏暗路燈下一直跑出村莊盡頭,這才感覺到呼吸不再那麼困難。
面朝黑暗山巒發了好陣子的呆,李力帆掏出手機,撥通了轂袁的電話:“車子哥,我想問一問……部里招人的時候是做過背景調查的吧,我這樣的……我這樣的人,我家這樣的情況……也不要緊嗎?”
電話那頭的轂袁沉默了幾秒才回道:“重男輕女不犯法,只要沒有刻意謀殺嬰兒,或是強迫未成年人婚嫁、買賣人口等,物保部就沒有道理管。你家的情況是有些問題……至少你爺爺手上沒有沾人命。你父母遵紀守法,你本人專注學業、沒有因家長犧牲姐妹來讓自己成長而洋洋自得,那麼該你進物保部別人就攔不住。”
李力帆嗚咽出聲。
“當然,現在你是物保部的人了,是家庭中的重要收入來源、有發言權,那麼最好還是解決一下這種大家長主導的家庭內部歧視的問題,這點我相信你是可以做到的。”轂袁又道,“你上了甄書記的課就應該理解,大家長一言而決的大家庭模式是不健康的,現在不出問題,不表示以後不會出……現在的年輕人,不像以前那樣認命。封閉環境下年輕人的反抗成功率並不怎麼高,你也看過物保部清理人販子村的記錄,埋在大山中的,不僅僅是被拐受害者的屍骨。”
“我知道,車子哥,我不可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李力帆發了狠,“我不能讓我的家鄉變成一部分血親恨不能逃離之地、我本人卻還把家鄉當成夢想鄉……那也太沒人『性』!”
“好,你儘管放開手去做。”轂袁滿意地,“需要部里怎麼支持你儘管說,物保部對自己人從來不小氣。”
作者有話要說:一些描述舊式大家庭的小說中,站出來搞家庭內部歧視、內部壓迫的主力一般都是『婦』女長輩,比如說,『奶』『奶』……
但是我們得正視一個問題,舊式大家庭的大家長一般是只有一個的,且多數情況下,這個大家長的位置是家庭中的賺錢主力、和社會地位最高的人占據,也就是爺爺。
作為家庭中社會地位最高的大家長爺爺疼愛孫女,『奶』『奶』還能公然跟大家長唱反調、搞惡『性』重男輕女嗎?必然不能……在講三綱五常的社會尤其不能。
那麼為什麼歧視打壓孫女、乃至現代社會親手殺死孫女的都是『奶』『奶』呢?這和皇帝看不上某人、然後狗腿子們蜂擁而上以行為討好皇帝是一個道理~
越是舊式大家庭,大家長就越有皇帝的權威,而皇帝是不屑親自下場對著某個他看不上的人噴口水的,這很掉份兒~哪個皇帝沒有狗腿子啊,狗腿子能幹的活兒皇帝需要親自去幹嗎?人家只需要一個嫌棄的眼神、不滿地拉下臉,狗腿子們就會衝著皇帝厭惡的目標發起攻擊了~
所以吧……爺爺重視傳宗接代,『奶』『奶』才會重男輕女。但爺爺是那個用嫌棄的眼神看向孫女的人,而『奶』『奶』是衝鋒陷陣的狗腿子,於是不知不覺間大家都默認老『婦』女見不得小孫女了,搞不好連被奴化的老『婦』女自己都認為自己是真的厭惡同『性』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