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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去了何處?”江殷端起身旁的酒杯,順滑黑亮的長髮靜靜地垂在腦後,濃密的長睫將那奪人心魄的眸子遮蓋住,他繼續問道。
“小公子今日去了花街,待了三個時辰才回。”
聞言,江殷臉色有點難看,修長的手捏著葡萄夜光杯的力道加重,杯子上已經隱隱有了裂痕,“竟無人攔他”
“回稟王爺,沒有誰會跟銀子過不去的。”只要有銀子,管你是不是異族或外邦來客,那些個燈火通明的地方自然是暢通無阻。而且,那小公子一看就是逛秦樓楚館的常客,雖然可能不是去行那事兒去的,畢竟對方出來時面頰發紅,眼眸晶亮,但那衣衫卻規規整整,毫無逾矩,恐怕是畫春宮去的。
下屬能想通的事情,江殷自然也想得通,他那桌上的畫冊就是明晃晃的證據,但他心裡還是很不舒服,只覺得那些地方污濁得很,他不想讓那純淨如玉的孩子過早接觸到這些歡場情愛。
江殷想起他剛封王出府那會兒,有一次拜訪秦府,隔著老遠看到一個身量極小的孩童,小臉蛋粉雕玉琢的,長得倒是頗為秀氣,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帶著淚水,表情淒楚哀傷,仔細看看,那稚嫩的手心裡還捧著只幾欲垂死的蝴蝶。
當時他這個親王的名聲已廣為天下所知,連異族都知曉他,稱戚後極端的美艷,生有一子,美貌亦然,隨帝王御駕游京,所到之處,無人不為其容顏風華所折。
而當時那個小少年也是對他一眼驚艷,卻讓他心裡升起一絲厭煩,再沒多看一眼,便甩袖走人。
可是自從上次街頭會面,明明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不知對方的身份,他卻鬼使神差般記掛著對方的身影,魔怔般念念不忘。
待從對方房內挖出了那塵封多年的詩作《凜凜寒中蝶》時,他才憶起,原來他曾見過對方兒時的模樣。
此詩描繪了北風慘栗,主人公於枯黃樹下撿了只不甘垂死的蝴蝶,哀其欲死,將其埋葬。全詩明明是稚子般的口吻,但真情實意,令人讀之心傷、面露動容。
生動的詩作,也讓江殷憶起了早被拋之腦後的這段往事。他不明白,為何多年前一面,他對兩人的會面無動於衷,多年後一遇卻如此牽腸掛肚。
記憶已經模糊,他也記不清對方當時的模樣了,但憑著詩作,他眼前似乎也真真出現了一幅畫,小小的阮玉兒在大樹下蹲著身子,將那死掉的蝴蝶埋起來,那雙烏黑黑的眼睛漂亮得驚人,那小睫毛似顫非顫,倒像是蝶翼,又似那白嫩手心裡蝴蝶顫顫巍巍的翅膀,稚氣卻動人,令冷情的他心中泛起無限的疼惜。
算算時間,寫下這首詩的時候,小傢伙恐怕才八歲,卻已經初露了湛湛靈氣。
會埋藏蝴蝶,心地倒是善良,心肝兒也柔軟,一雙眼睛裡幾乎沒有壞人,這樣也不好,極其容易哄騙。比如那惡毒的嫡姐、那下賤的婢女,一個個都敢欺負他利用他,那孩子倒好,端著個懵懂模樣,毫不知情,令他胸腔里的憤恨和心疼揉碎,最後只能化為一句淺淺的嘆息,罷了,他會護著他的。
他不止一次去偷偷觀察過那小傢伙,每每看對方全心全意撲在畫作上的模樣,一雙泛著無限的痴迷的寶珠眼眸勝過無數異域珍寶,讓他心尖發顫,只希望這小傢伙全身心的眼神能夠轉移到他身上,為他有一時刻的停留。
就像個痴兒,光沉浸在畫作里,旁的一律不顧,不飲不食,可愛又可憐,讓他軟得心疼,只覺得這小少年如他一根肋骨,不放在身邊就心裡空落落得慌。
“主子,既然喜歡,何不將人帶在身邊?”跟隨了他多年的下屬不解地問。
“罷了,一個孩子的迷戀能有多久?”一時的喜歡就跟擺弄稀奇的珍寶般,恐怕在那孩子眼裡,除了吟詩作畫這脫俗的事物,便再無他物,也再無心神可置於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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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
嫡母李氏穿著孔雀藍繡花鳥挑線裙,雍容華貴地坐在主位上,姿容不俗,看得出嫡女那曾名震皇都的容貌便有七分遺傳於她。
“此話當真?”此刻她臉色相當難看,她剛把那佛庵里吃齋念佛的老夫人打發走,便從嬤嬤嘴裡得知這荒誕的消息。
“哎喲,我的好夫人,這事可做不得假。”嬤嬤的容色也相當慌張,幾無顏色,還左右探了一下,當心隔牆有耳。
“……”李氏美艷的面容蒼白如紙,這個嬤嬤曾在皇宮裡當過差,負責過多年秀女入宮時的體貌檢查,經驗了得,從宮裡出來後便當了李氏身邊的得力助手。
這個老婆子雖然已經開始有些老眼昏花,但是腦子還精明著呢,那看人的本領也尚未愚鈍,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揣在心裡,隨隨便便一個經過的丫頭都知道是哪房的,廚房倉庫帳房哪裡扣了點不合理的銀餉更是瞭若指掌。
她此番跟夫人回府,徹底嚇得暈厥。只因她看著那些個後宅的姑娘們,一眼就可以知曉對方哪些已經失了清白,哪些還尚留著完璧之身,甚至哪些已經有了身孕,這一系列的檢驗根本無需流程、亦無需經大夫之手,心裡就跟揣著明鏡一般雪亮,自然趕緊來跟夫人通報口信。
“這該如何是好?”如果讓秦老爺知道,後宅幾個姐兒還未出嫁便被人破了瓜,恐怕後果不堪設想!這樣想想,李氏就一陣心驚肉跳,尖利的指甲忍不住就捏緊了置於膝上的錦帕,不用說,到時候算起帳來,她這個當家的絕對逃不了!
第54章 掌上明珠副本7
蹲在醉仙樓台階下要飯的乞丐小子, 眼裡盯著人來人往, 道:“喂, 你當真不回去?”
旁邊另一個身量更小點的乞丐抱著膝蓋,身前也擺著個破碗, 表情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 又把前來拉他回去的僕役打回去。
開玩笑, 秦阮玉性格軟好欺負,就算有怨氣, 也只敢藏在心底,委屈一段時間後就自個消化了,上輩子秦府也發生這茬的時候,秦阮玉被人好好哄了一遍後, 就乖乖回去了。
不過他季海衡可不是一個隨便任人搓圓捏扁的人物,在回去之前也非得把秦府的名聲攪臭不可。
於是秦府的僕役一來拉他, 他就哭, 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含著一泡眼淚,那些人一靠近他,他就狂掉淚珠兒,哭得驚天動地,活跟回去後就會被那群姐妹們生吞活剝了一樣。
哭著的時候還手腳並用,拳頭狠砸在那些膽敢強迫他的僕役身上,但那捏起來的拳頭實在小,在旁人看來, 就跟打在棉花身上似的,但那些個下人卻一臉吃痛,不敢再拉。但也不想任由這主兒繼續在外面胡鬧,畢竟這主兒發作,偏偏好巧不巧地選在人流最多的醉仙樓主街發作,路過的有平頭百姓也有不少上流社會的成員,一個個看熱鬧不嫌事大。
很快,秦府小少爺當乞丐的消息就跟長了腳一樣飛滿了全皇都,成了別人嘴裡津津樂道的談資。別人都當這個秦少爺瘋了,寧願當乞丐也不願回去當個富貴少爺,為什麼瘋的原因就很值得深究了。
仔細一看那傳聞中的小主人公,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上面還打著紅的綠的補丁,落魄的小模樣看著實在怪可憐,嘴裡那要飯的台詞也喊得順溜,看來是被逼得沒法了,有好日子過誰想要飯啊?
百姓們交頭接耳,直道這場戲可真好看,平素端正的秦家後宅扯出一大堆齷齪事,據說一群好姐妹為了一個外來的男人大打出手,逼得未及弱冠的庶出小少爺嚇得哭著逃府,數日不肯歸家。
也有不少人是見過秦阮玉曾經的模樣,長得漂亮,小臉俏生生、氣質仙凌凌,結果現在可好,一個天然貴氣的小公子轉眼間就成這幅模樣了,嘴裡還大聲哭著:“姐姐害我!姐姐害我!” 眼淚幾乎糊花了臉,看著比實際年齡還小,大家都唏噓不已,這有十三沒有?造孽哦!這高門府第里就是多齷齪,一點也不給庶子活路!為了個外人欺負庶弟是個什麼事啊!
外面流言紛紛,說實話秦老爺也很氣,但他更氣的是,什麼時候秦家變得那般烏煙瘴氣,那些個清白姑娘一個個花枝招展,穿得跟個勾欄紅牌一樣!
秦老爺承認,他是不喜歡阮玉兒,他最後悔的是,他當初遂了阮玉兒娘親的臨終願望,給阮玉兒取那破名!結果性子還真的跟女兒家的繡球一樣軟!這也是他不喜這孩子的緣由,一點野心都沒有,一點都不像他的種。
就算再不喜,好歹也是他的骨肉,雖然是庶出的,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指甲蓋的肉也是肉。
但他就入個仕、當個官,那孩子就跟雨後春筍一樣蹭蹭蹭往上竄,他這個當父親才想起要糾正他的軟乎性子。剛端起嚴父的架勢,結果“讓為父來教你人生道理”的架勢還沒擺完全,孩兒就已經跟他脖子那般高了,性子徹底也拗不過來,醉心詩畫,旁的一律不管,反正他孩子眾多,這個倒了再扶其他的便是,他就徹底放棄這個庶子,聽之任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