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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對他越是嚴厲,他越不服氣,他越想學好了讓對方無刺可挑,讓對方遲早對他俯首稱臣,等到越長越大,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那股勁里,習慣了追逐對方那清淡的眼神了。
他會嫉妒所有奪去太傅心神的存在、會憤怒所有想要接近太傅的人,他的想法變得扭曲畸形,他滿腔都是遏制不住的占有欲。但同時他也知道了,如若跟往常一樣,在課業上忤逆太傅的心思,故意跟其對抗是討不了好的,於是他便學會了收斂,努力練出一手剛健雄渾的好字,刻苦將《帝王誡》倒背如流,為了對方一個頷首,廢寢忘食地熬夜讀書,畢竟他基礎差,從小在那種地方學的也都是登不得台面的房中之術,所以不得不比常人多下點功夫。
而他的策略也很成功,他的聰敏好學讓他深受太傅賞識和褒讚,從對方那眉眼彎彎的眸中,他知道,對方是極喜歡他這樣服帖的姿態,於是他也能夠在不見光的地方徹底享受太傅的鐘愛,滿足這份畸形隱秘的感情。
只是沒想到,他的心思毫無預兆,竟暴露得如此之快,快得讓人毫無防備,就像曝於人前的軀體,不得不接受著驗屍官的檢閱剖析,似乎非得把他的心肝脾肺都看得乾淨才罷休。
第120章 前朝遺孤副本6
感受到太傅極具穿透力的眼神, 那探究的眼神像一把出鞘的匕首, 可以直擊人心,而空氣近乎凍結般恫嚇, 姬影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困難,只能沉默地低下了頭顱, 擺出一副主動認罪的姿態,然而這並沒有得到來人的原諒。
季海衡也是很憤怒, 他沒想到他煞費苦心當帝師教導出的竟然這樣好玩的國君, 不正經地戴臣子的烏紗帽,穿臣子的官服,讓人忍不住就想訓誡道:“廢物,我就這樣教你的?”
於是那個讓小皇帝又愛又恨的戒尺又出現在對方瑩白的手心裡,帶著無情的味道, 姬影臉色白了幾分。
“一頂小小的烏紗帽就把你滿足了?你的野心要再大,大過這天,容得下你九百六十萬的疆域,容得下你九千萬的子民,看來我對你不夠嚴厲,你還太軟乎了。” 在外敵入侵之際還耽於聲色犬馬, 玩臣子遊戲,哪有後世那威懾凌人的模樣, 看來真的是他教育方法有問題。
隨著戒尺落在皮肉上的悶哼聲而響起的是冰冷冷的訓斥聲, 沒想到太傅想岔了的小皇帝眸光微亮, 眼瞳轉深, 心裡飛出幾分心跳近乎凌亂的暗喜,但面上裝作一隻充滿戒備的小獸,抿著唇,眼神強悍,誓不服輸。
漸漸的,季海衡也收了力道,嘆了口氣,姬影這張臉確實特別招人待見,那雙眼睛幽黑如同墨潭,眼淚倔強地在美麗的眸中打轉的樣子,頗令人心疼,五官也還沒徹底張開,連身高都還矮他一個腦袋。
在楚樓,為了刻意讓一個貌美的少年郎停留在如花瓣般最美好的年齡,樓里大多會使用抑制生長的藥,讓那些孩子成長速度遲緩,甚至有的因為藥劑過量,產生副作用,徹底停滯了生長。他的前十幾年那麼苦,他該多多包容才是。
說到底,還是他操之過急了,太想離開這個牢籠了,牽掛自己不知道遺落何方的愛人,畢竟這天下這麼大,中洲、東土、西域、南疆以及諸多海島,也不知道對方在哪。古代男人成親早,要不是他是九千歲,上門求親的媒人都要把門檻給踏裂了,何況是他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愛人。雖說他很有自信對方會等他,但以對方總是不記得他們之間的記憶這點看,說不定等他找到對方,對方早已成家立業,後院鶯燕盈室,小孩都大到可以承歡膝下了,所以他怎麼能不急?
可是他再急,也不該對什麼都不知情的皇帝發火,畢竟按照年齡,換作在民間,對方應該還是個玩心重的少年,一下子硬要對方擔起治國重任也不太可能,果然教養皇子之事就該徐徐行之。
這樣想後,季海衡皺起的眉峰微微舒緩,收回了戒尺,摞下一句,“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請陛下好自為之。”說完,就直接甩袖走人。
結果沒想到當夜,皇帝身邊忠心耿耿的太監總管王叢表情淒哀地上門來找他,老淚縱橫地懇求他:“千歲爺,求您去看看陛下吧,陛下病了!”
“陛下病了?”季海衡驚疑地從案牘中抬起頭。
“是啊!”老總管捏了把袖子揩淚,“自從被您罰後,陛下就不吃不喝,就只待在殿外吹涼風,老奴勸他多披一件衣衫也不聽,沒想到最後竟突然倒下了!臉色慘白,還不讓臣去喚太醫,只嘴上說太傅不原諒他,他病死也無所謂,反正這普天之下再也沒人心疼他。”
聽了這自暴自棄的話,季海衡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撞擊了一下,朝夕相處之下,他自然知道姬影是什麼個性,日日夜夜都在讀書寫字,就怕被人看穿他出身花柳之地,性格敏感倔強,骨子裡不自信還多猜忌,有什麼怨氣也喜歡藏在心裡,估計是真以為他打算放棄他了,才絕食的。
皇帝一旦真的倒下,他去哪裡再扶一個出來?真的是仗著他不能離開他,常常有恃無恐地大發脾氣。他怎麼養了個糟心玩意兒,不過季海衡不否認,不管是不是苦肉計,這招都照樣能把他吃得死死的。
“那太醫到了嗎?情況怎麼樣?”他輕蹙著眉頭繼續問,小皇帝生病這種事,就算是使性子,但到底是攸關國體的事,就算忤逆天子的代價是人頭落地,身邊的奴僕也會以大局為重,去喊太醫才是。
“太醫院確實派人來了。”總管王叢繼續淒悽慘慘地回道:“至於情況,老奴來得心急沒功夫聽,不過聽宮女們說,陛下病得不輕,還吐血了呢!千歲爺,你早就該明白,陛下那病早年在民間時候便落下了,老是時不時發作,看得老奴實在心焦如焚啊!您就去看一眼吧!老奴求您了!”說著,狀似要跪下,被季海衡趕緊扶著。
聽到吐血,季海衡呼吸一窒,趕緊隨手從衣架上攬過一件薄薄的外衫,便隨著總管王叢趕往寢宮。
到了地方,才發現對方衣衫單薄地靠在龍床上,披散著一頭黑亮發,臉色煞白,唇毫無血色,聽到聲響,一雙墨哞淡淡地看了過來,其中的寒意令季海衡心頭無端一跳,不管同時他也注意到,幾個伺候的宮人都抖著身子不敢接近,那腿發軟著,似乎隨時都可以觸地。
可是走近一看,剛剛那森冷的戾氣仿佛是他的錯覺,眼前人僅著單衣,身形單薄,長睫投影,襯著略顯蒼白的面色,平添了幾分柔弱,跟後世史書畫卷中那冷血又攻於心計的帝王形象差之千里。
那被接回宮養出來的些許重量,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被打回原形了,因為細瘦,那下巴如玉錐般,襯得一雙幽亮的眼眸都突出了不少。這點季海衡最心疼了,為了讓對方長點體重,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又騙又哄,才讓那下巴豐腴了不少,畢竟從那裡出來的孩子常年吃的都是清淡無油的食物,突然接觸有油水的東西,不是吐就是嘔,結果就一場教訓,之前的努力全付諸東流。
似乎不想理會他,床上的人側著臉,緊抿著唇,十七歲的容顏,帶著孩子氣般的倔強,黑髮柔順垂下,寬鬆的袍子裡露出那纖細雪白的頸子,抬起臉傲氣的樣子也頗讓人驚艷,
不愧是惠夷帝,就算是病體,也有艷絕人寰的魅力。不過讓季海衡頭疼的是,對方脾氣跟相貌一樣出眾。
他只得從太醫手裡接過精美的手爐,輕輕塞到對方那發冷的手裡取暖,再從身邊的人手裡接過湯藥,親手餵他,這點對方倒是聽話,乖乖張口了。湯藥餵完後,他又試著給對方灌了點味道儘量清淡的肉粥,沒想到對方眸光微動,也不反抗,順著他的銅勺一口氣吃盡了碗裡所有的東西。
那本來發白的唇因有了進食,而染上了幾分血色,連同那上挑的眼角,也因為舒適,眼角有了幾分曖昧的顏色,看著分外姝麗,讓季海衡恍惚了一下。
眼前人此刻捧著手爐溫順靜坐的樣子跟前日那鬧脾氣的人似乎完全判若兩人。
前些日子,他照例來御書房教課,注意到對方那桌上擺放了不少人物像畫卷,上面皆是一群生動傾城的女子,姿態也各異,或對鏡理妝或執扇撫琴。他自然知道那些是什麼,比起謝氏家族以江山社稷為重,甚少插手後宮事務,李氏家族就不一樣了,最喜歡的就是以綿延皇家子嗣與福澤為由,勸帝王雨露均沾,鼓譟帝王納美擇秀。
於是那些畫卷也是李氏家族的人送來的,就打著國君年紀尚小,最容易耽於美色的好主意,大肆推舉美人,希望枕頭風一吹,李家的勢力也跟著擴張,在朝堂之上的勢力更加盤根錯節。
所以便以充盈後宮、為帝擇秀的名義,送來了那些厚厚的花名冊,不過皇帝似乎沒什麼意願,百無聊賴地把占地方的畫卷往角落一甩,季海衡瞄了幾眼,理解對方的心情,這些所謂的美人畫像,還沒看畫之人賞心悅目,確實讓人沒甚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