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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她母親的演員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囉嗦著:“媽媽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個地方,清淨,人也少。一個小鎮,誰也不會認識你,你就安安心心在這兒上學,啊?咱們家,真的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簡靜側著臉看過去,她的母親生出了深深的法令紋,像是蒼老了很多歲。她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隨即低低道:“好。”
小鎮在山旁,除了鎮內的居民外,幾乎是人跡罕至。這裡的人們都相互熟識,從小時一直看到大,只看背影便可以喊出其他所有人的名字。
轉學的簡靜在這些人中,近乎格格不入。她穿著時尚潮流的衣服,留著一頭烏黑的長髮,身上總有著來自大城市的從容。她有各式各樣新奇的首飾衣裳,有滿滿當當一柜子的書,有厚厚的、寫了幾年的日記本,這些都是鎮中的孩子們從來沒有的。
在放學之後,班中的女生總喜歡三五成群到她家中去玩,翻她所帶來的那些大城市的東西。她們的眼睛看來看去,最終往往都會從她那裡要走一些小的發卡之類的玩意兒。
這些東西,簡靜往往都會想也不想地送給她們。她零花錢多,出手也大方,班裡女孩子新奇的小東西,基本都是來自她手中。今天一個漂亮的頭花,第二天一個精巧的音樂盒……基本上每一個,都會引來人們的一致關注。
可直到有一個女孩子張口要了那個精美的日記本,她突然間繃直了脊背,做出了防禦性的姿態,厲聲道:“不行!”
幾個女孩訕訕地收回了手,你看我我看你,最終短髮女生衝著她翻了個白眼,道:“不行就不行唄……沒意思。”
她們互相拉著走了,簡靜卻猛地鬆了一口氣,她看了眼大開的抽屜,突然間一個踉蹌,猛地跌坐在了凳子上。
孩子的排外心理往往要更強,何況是一個各方面都勝過他們的外人。班上漸漸有同學說她瞧不起人,慢慢也有人故意在她面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在課間活動時,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她像是和這個小鎮格格不入,她是這裡唯一的另類。
被她拒絕的短髮女生自覺丟了面子,自此悄悄地記下了仇恨。等到一天趁著她不注意時,偷偷向椅子上灑上了一灘紅色的墨水,墨水一縷縷滲透進了棕色的木頭裡,很難再分辨出來。等到簡靜毫無所覺地坐下時,再站起來,所有人便開始有意識地起鬨。
“哦哦哦~”
在這樣的起鬨聲中,她尷尬又羞恥地通紅著臉,咬著嘴唇幾乎要哭出聲來。那天下午,她再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過。
等到放學時,大部分同學都已經走了,可仍有幾個男生站在門口,嘻嘻哈哈地等著看她笑話。天暗沉沉黑了下來,她朝著外面看了看,終於咬了下嘴唇,騰地站起身。
“讓一下,我要出去。”
男生們偏偏堵著門,笑著嘲弄她,懷著惡意問:“喂,你衣服上怎麼回事啊?”
“是被誰弄的?說出來給我們聽聽啊。”
“不是有人說,有了血之後就不算是處了嗎?對吧對吧?”
簡靜的臉猛地一下子蒼白起來,一瞬間再也沒有一點血色。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楚辭所飾演的男主便是在這個時候登場的。
“你們在幹嘛?”
這一句男聲傳出來時,所有的人都扭頭去看他。他穿著簡簡單單的白T恤牛仔褲,耳朵上還插著耳機,詫異地望著門口的人,“你們總不會在欺負女生吧?我要告訴老師的。”
他的眼裡仿佛噙著光,亮的令人心驚。
“我擦,宋聲。”幾個男生立刻啐了一口,卻也知道他是老師都偏愛的那種好學生,誰也不敢和他硬懟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扭頭走人了。
宋聲一直看著他們走下樓梯,這才笑著將門拉開了點:“出來吧。”
簡靜低著頭,慢慢地走了出來。她眼裡都含了淚,卻拼命抑制著不讓它們落下來,語氣輕鬆地道:“謝謝了。”
“等等,”宋聲卻突然喊住了她,隨即伸手撓了撓頭髮,有一些臉紅,“你……夜裡天氣涼,還是加件衣服吧。”
他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了一件藍色的外套。
這件帶著淡淡皂角清香的外套最終被簡靜繫到了腰間,遮擋住了那片令人難堪的印跡。她因此得以昂首闊步地走回家,隨即在家中第一次鼓足勇氣提出了她的請求。
她不想要再在這裡留下去。
“為什麼?”母親聽到她這話,顯然怔了怔,放下了筷子,眉頭蹙起來,“你知道媽媽找這樣一個地方,找的有多麼艱難嗎?在這樣的地方,誰也不會知道別的事,你也能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怎麼能因為一點小挫折,你就想要走?”
簡靜看著她額頭上又悄無聲息多了幾條的皺紋,終於還是按捺下了嘴邊的話,低頭默不作聲拿筷子攪了攪碗中的飯。
那一晚,她悄悄地洗衣服洗到了半夜。
她借著還衣服的契機與宋聲慢慢熟悉起來,宋聲是標準的好學生,長的也清秀乾淨,是所有老師的心頭寶。有了他的保護,簡靜得以從那些惡作劇中逃脫,兩人常常在操場的單槓上坐著分享同一副耳機,往往一坐便是幾個小時。他們天南海北無所不聊,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偷偷交換了彼此的心事。
“我知道了他一個秘密,他也知道了我一個秘密。這很公平。”
那一天,簡靜在日記本中如是寫到。
班上漸漸有了兩人在一起的傳聞,年少的歡喜或是嫉妒,往往都是藏也藏不住的,何況當事人又是宋聲那種好看而令人心動的男生。奇奇怪怪的話越傳越廣,連在她家隔壁住著的老大爺也笑著問他們是不是處對象了,被簡靜連連否認掉。
放學時,她能看到那個少年坐在單槓上晃悠著雙腿等她,她便三兩下收拾了書包,連蹦帶跳地向著那個地方跑去——月亮,他,空蕩蕩的操場,這幾乎成為了她心底唯一的棲息之地。在這片領地里,沒有人在乎她是否和別人不同,也沒有人傳那些所謂的風言風語,她感覺到拂過的微風,看到身旁微微笑著的人。耳中是淙淙流動的音樂,她闔著眼,心靜的起不了一絲波瀾。
在這一天,她對媽媽說:“我覺得這也是個很好的地方。”
“是嗎?”母親回答道,露出了些欣慰的笑意,“平時倒還好哦,只是今天好像進了賊,我回來的時候,好像看到房間的門是開著的——”
那一瞬間,簡靜的心突然間提到了喉嚨處。她扔下碗筷,不顧母親詫異的呼喚一頭扎進房間裡,瘋狂地尋找起來。可是她在滿地狼藉中把所有的東西都翻遍了,最終還是不曾找到。
那本日記,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她上鎖的抽屜里。
與其一同消失的,還有她裝在書包中的鑰匙。
然後在第二天,那日記本中的三頁寫滿字跡的紙,明晃晃地貼在了學校的公告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