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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早已經見識過了她胡攪蠻纏的功力,此刻也只得勉強打起精神草草應付了兩句。這位母親這才轉過身來, 在楚辭踏入警局之後,第一次正眼打量了他,上上下下都仔細梭巡了一遍。
楚辭坐在原處任由他打量,跟在他身後一起來的秦陸卻顯然不樂意了,緊緊地抿住了雙唇。
看了半晌,她才眉梢一挑:“楚先生?”
見楚辭應了一聲,她微微勾起塗得鮮紅的唇角來,不緊不慢道:“楚先生恐怕不太了解,我家囡囡還沒滿十六歲呢,只能算是部分刑事責任能力人,在沒有造成重傷或死亡的情況下,就算是法律,也是沒辦法追究責任的。”
她頓了頓,又道:“況且楚先生這種寬宏大量的人,肯定不會在乎小孩子這一點惡作劇吧?”
三言兩語間,她已經乾脆利落將此事定了性。
小孩子的惡作劇,而已。
身後的秦陸身體猛地繃直了些,幾乎是控制不住地便要站起來——可在他動了動身體時,卻有另一隻手平靜地按在了他的雙手上,輕輕拍了拍。
這顯然是一個安撫性的動作。
原本幾乎要炸毛的小孩被楚辭溫柔的拍撫瞬間壓下去了幾分火氣,只在原處輕輕挪動了下,不動聲色地將那隻原本是來安慰自己的手握得更緊。順帶一根根掰開了對方的手指,連指縫也磨蹭著對方的指縫,親昵地十指相纏。
他們都坐在桌前,手被掩在了桌下,因此其他人都未察覺到什麼不對。民警聽了這位媽媽的話,臉上充斥的都是無奈的苦笑,看向楚辭的眼裡都帶了些同病相憐的味道,顯然是已經將這番言論翻來覆去聽了好幾次了。
似乎仍覺得不足,這位母親又悠悠補上了一句:“如果楚先生真的介意,當時您去醫院檢查的費用,我也可以支付的。只是楚先生若是死活揪著此事不放,只怕就有點小題大做了吧?”
小題大做個鬼!這回,連飄在空中的那一對鬼也不由得暗罵了一句。
如果不是有它們護著,只怕楚辭就真的著了此道。萬一濺到了臉上,輕則毀容重則灼傷雙眼,無論哪一條,楚辭這職業生涯都可以說是徹底完了,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水——這樣危險而惡性的事,在對方口中就只是輕飄飄的小事一樁麼?
奇怪的是,楚辭卻絲毫也不生氣,甚至還輕笑了兩聲,將目光轉移到了從一開始便一聲不吭的女生身上。
“你叫什麼?”他語氣溫和,仿佛只是在街頭和人隨意聊天。
小女生飛快地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將頭埋了下去:“章……章晴晴。”
“晴晴,”楚辭點了點頭,隨即不著痕跡地坐的更近了些,耐心地問,“你知道那裡頭裝的是什麼,對嗎?”
談及那瓶硫酸,章晴晴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慢慢將頭抬起來,直直地看向他:“對。”
“為什麼?”楚辭神色不動。
他這句話問的無頭無尾,章晴晴卻瞬間知曉了這是在問什麼,一瞬間眼眸里都簇簇燃起了火。她一下子將身體繃直了,聲音也尖利起來:“你是活該!”
她猛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了身,連民警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伸出手臂護了一下對面的楚辭,像是生怕她做出什麼過激性的攻擊動作。然而章晴晴只是怒瞪著眼睛,義憤填膺地一條條數起了楚辭的罪行。
“那是哥哥花了多長時間才拿到的角色!他等了四年,好容易才等到這麼一個更進一步的機會,結果卻讓你這個賤人橫空奪去了!”
“你靠著後台,害他受傷了不說,居然還好意思去演哥哥原本定下來的角色!憑什麼?就憑你跟人睡的次數多嗎?”
“我就是故意的!你這種人,本來就應該去死!!!”
在這之前,楚辭從未想到,自己居然會從一個還在讀初中的女孩子口中聽到賤人、睡、該死這些詞彙。於人們的心裡,仿佛所有十五六歲的女孩子都嬌嫩柔弱的如同不堪風雨催凌的花骨朵,正是需要所有人精心保護的時候,可又哪裡有人知道,這些花朵有一天也會噴出劇毒的汁液來呢?
民警也被這一番話驚的瞠目結舌,實在是無法想像方才還乖巧安靜的女孩子怎麼突然之間便換了一副面孔。他忙站起身來,將仍然唾沫橫飛的章晴晴強行按坐了下去,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不喜,厲聲道:“在這裡,不許胡鬧!”
那位母親也手忙腳亂地安撫著女兒的情緒,哄個不住,她不哄還好,這樣溫聲細語地一哄,小女生立刻控制不住趴在她懷裡大哭起來。她的媽媽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明明是一副慈愛而和諧的畫面,可放在其他人眼中,這場景便怎麼看怎麼礙眼了。
明明是罪魁禍首,怎麼此刻倒裝成了一副受害人的樣子?
不僅秦陸覺得荒唐,便連民警也不由得將眉頭鎖的更緊,拿手中做記錄的筆篤篤敲了幾下桌子,語氣不耐起來:“要哭還是回家哭,在這裡先把事情解決了吧。”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楚辭少說也要再糾纏一番,畢竟自己險些出了這樣大的事,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很難不對罪魁禍首生出憤恨;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楚辭居然表現的寬容又大度,乾脆利落道:“我不追究。”
民警有些愣神,又不禁感動於這孩子的善良和心軟,忙又追問了一句:“真的不追究?”
“不追究。”
楚辭已經站起身來了,忽然唇角一彎,微微笑起來,禮貌地沖他點頭致謝:“多謝您了。”
他一眼也沒再看在桌前上演苦肉計的這一對母女,徑直邁開步子走出了房間,向大門走去。小孩跟在他身旁,一張俊臉繃得緊緊的,周身氣溫都冷了幾度,顯然對這個結果極其不滿意:“哥,怎麼能這麼輕鬆就放過她呢……”
“誰說我要放過她?”
楚辭微微眯著眼,難得在秦陸面前露出了如同小狐狸一樣狡黠的神色來。他扭過頭,瞥見小孩明顯不開心的神情,不由得笑著踮腳摸了摸他的頭,語氣篤定:“放心,哥有辦法,一定會給這孩子好好上一課的。”
他是容易心軟,可這心軟也不是對誰都會有的。起碼,對著這樣一個小小年紀就有了歹毒心思的女生……他就連一絲心軟也生不出來。
從一開始,楚辭就不是什麼善良而又深曉大義的人,更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白蓮花——相反,在秦家那樣一個腥臭的泥潭中掙扎著長大,他比這世間大多數人都要看得清楚、拎得明白、狠得下心腸。只是有時不願計較,而非不去計較。
可偏偏,如今這對母女已經一腳踩上了他的底線。除了秦陸,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足以讓他無條件地原諒,她們又是哪裡來的底氣,覺得年紀小三個字便可將責任推卸的一乾二淨?
他眨了眨眼,暗暗下定了決心。
【楚辭:各處注意,按原計劃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