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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台詞的喘氣發聲到如何找准機位卡准走點,楚辭從她這處學到了不少,可以說是受益匪淺。
“欸……”這一天正在閒聊之時,李秀娟卻突然湊過來,用蒼老的手拍了拍楚辭的手背,她的眼神溫和而慈愛,引導著他向另一個方向看,“你看那個孩子。”
楚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頓時皺了皺眉。
那是明景。
待在劇組的時間越長,明景給他的違和感就越重——他就像是楚辭自己用鏡子照射出來的人,處處都有七八分相似。楚辭越是觀察,就越是心驚。在剛開始時,他看見明景的美瞳掉出來了,還湊上去說了一句“原來你的眼睛是純黑色的”,可是等說過之後,才覺出幾分不對來。
明明就是黑色的眼睛,為什麼偏偏要帶著和他一樣的琥珀色的美瞳片?
難道僅僅是為了好看麼?
楚辭的防備心一下子飆升到了滿格,悄悄地暗中關注著這個人。
他的口味清淡,明景的口味也清淡。
他因為酒精過敏不沾酒,劇組聚餐時,明景便說自己也酒精過敏。
他不喜歡喝茶,明景也不喜歡喝茶。
甚至有一天,劇組不小心將放了香菜的飯菜放到了楚辭面前,從來聞不了這味道的楚辭正皺著眉頭一點點挑出來時,無意中扭過頭去,便毛骨悚然地發現明景正在做著和他一模一樣的事。
而如今,明景借用了後勤組的小爐子,親自煲了清淡的枸杞雞湯,正一碗一碗地盛出來,往幾個主要演員和導演的面前送。
——然而恰好,在這之前,楚辭在劇組之中一直是當之無愧的煲湯小王子。
“形相似了,可是神到底不似,”李秀娟拍著他的手,聲音輕柔的像是嘆息,“那孩子,走進歧途了。”
楚辭默然不語。
“他是羨慕你的路走的太順,”李秀娟的眼裡都是看透的光,緩緩道,“所以總想著將你當年的那條路再走一遍。”
“可他不知道,這世上沒有兩條完全相同的道路,也不可能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
自己一路走來是否順利?楚辭其實並不清楚。
興許在別人眼中,他出演一部就爆紅一部,的確可以算得上是順風順水了——然而他所付出過的那些日以繼夜的努力、所處在的一層層翻卷上來的風口浪尖,這群迫不及待想要取代他的人,卻從未看見過。
縱使處處模仿著他又能如何?到頭來,還是一個只能在真正的他面前讓位的影子罷了。
“您說得對,”他轉過頭來,對著李秀娟笑了笑,“這世上,哪還有第二個我呢?”
劇組中的工作人員有時會開玩笑地將明景稱作小楚辭,聽到這個稱呼時,楚辭曾經扭頭去打量過明景的神色,他笑的十分靦腆,毫不猶豫地將這個稱呼應了下來。
楚辭完全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個人的名字,卻被頂在了自己的頭上,頂替了那個生下來便伴隨自己這麼多年的名字,這真的是件好事麼?
然而縱使外形有幾分相似,兩人的演技水平卻完全不在一條線上。徐繁說話向來是綿里藏刀的,絲毫也不給什麼面子,聽到小楚辭這稱呼,立刻當著全劇組工作人員的面毫不留情地訓斥:“他不過是台詞有點問題,起碼能入戲;而你目前,和其他毫無特色的靈長類動物並沒有絲毫區別,怎麼也好意思把這個稱呼頂在頭上?”
她頓了頓,笑的如沐春風:“等你什麼時候先把動物園裡的猴子和角色徹底區分開了,再動這些歪腦筋吧。”
明景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整個人像是剛剛從水裡被打撈起來的,勉強笑了笑,謝過了徐導的指點,之後就悶悶地坐在一旁不吭聲了。楚辭的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實在是太具有欺騙性,眼見著美少年黯然神傷,有幾個工作人員看不過眼,還專門跑去了安慰他。
唐元在一旁冷眼看著,不由得輕哼了聲。
楚辭到底在圈子裡被護得太好,不懂這些亂七八糟的炒作手段,他卻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專門整成一樣的臉,又處處模仿楚辭的一言一行,恰巧電影裡演的是兄弟,等到電影播出了,就可以拿著“大小楚辭同聚銀屏”的噱頭來給自己博人氣博熱度,踩著楚辭如今的勢頭向上爬——這些手段,早就是娛樂圈裡玩爛了的。
可偏偏,最噁心人的招數往往最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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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將這件事講與秦陸聽,沒想到小孩聽了瞬間緊張起來:“他不會是哥的腦殘粉吧?”
“……”楚辭簡直要拜倒在他清奇的腦迴路之下了,“你是從我敘述中的哪一個部分得出這個結論的?”
秦陸還不放心,叮囑:“哥夜裡睡覺的時候或者在保姆車上午休的時候,一定要鎖好門,要不我給你寄幾瓶防狼噴霧去?算了,果然還是讓保鏢跟過去——”
楚辭哭笑不得,忙攔阻下來:“來拍個戲還帶保鏢,我是來當演員的還是組團出去打架的?”
他為了防止小孩對這個事情耿耿於懷糾纏不清,只得立刻轉移注意力,衝著手機底部的話筒低聲撒嬌:“ 這麼多天都沒怎麼吃好……嘴饞,尤其是晚上的時候特別餓,只是這附近也沒什麼吃的。”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批判一下明景了——模仿他就模仿他,能不能敬業一點,將他的做飯手藝也一同複製過去?!好好的湯都被弄的滋味寡淡,簡直比劇組的盒飯還要淡然無味,真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食材。
秦陸的心思果然一下子就被轉了過去:“哥想吃什麼?”
楚辭哼哼唧唧:“想喝海鮮粥……想吃蝦餃……還想吃山藥糕……還有街東邊的那條小巷裡賣的燒餅!”
他掰著手指頭數了許久,隨後沮喪地嘆了口氣,認命,“可惜一樣都吃不到。”
小孩在電話那頭樂了半天,隨後聲音壓低了點,問:“哥現在回賓館了嗎?”
“嗯,”楚辭在床上滾了一圈,“已經在房間裡了。”
秦陸的聲音輕輕的,傳過來時幾乎激起了耳廓處的一片酥麻:“哥,我也有很想吃的,想到夜裡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
楚辭的心裡小動物似的直覺又蹭蹭豎了起來,警惕地咽下了話音,就是不問他想吃些什麼。
那頭的秦陸等了半天,最後委屈巴巴問:“哥怎麼不問?”
“因為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秦陸乾脆撒潑耍賴起來:“哥問嘛!問嘛!!!都一個星期沒見了,哥一點也不想我,連一句話都不肯順著我說……”
他說的可憐巴巴,一口小奶音軟的幾乎能滴出水。楚辭的心簡直都被這塊奶糖甜膩的融化了,只得順從地把音調降低了,輕聲問:“那你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