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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動聲色地轉動眼珠,余光中站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尼姑。小尼姑身量嬌小,鼻尖紅紅,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似是南洋那邊傳來黑琉璃,澄澈卻有靈光。
整個人好像雨中的丁香,弱小卻強韌,淡淡的美卻好似有水洗過一樣,異常的光澤。正是這個小尼姑躲在暗處,用一種憐憫柔和的目光,看著這裡。
他恍惚間似乎從她的眉眼中,像是見到了妹妹。
實在是越看越像。
到不是容貌上有多麼相似,相反,二人的容貌是大不相同。可是那神情和氣質,簡直如出一轍。
羅君承的心情很複雜。自從妹妹離去,他就好像丟失一半靈魂,了無生意。如今突然出現這麼個小姑娘,好像填補上他心裡的空缺。
不該的,妹妹不能被任何人取代。
可不一會兒,小尼姑就被寺中的師太趕走。他腳步不受控制地隨她走,渾渾然,好像是中了魔咒。
大堂內,誰也沒注意到,或許有些人即使看見卻也不敢多說。
等陸嫣之隨羅夫人打理完法事後,發現羅君承不在,不過她沒多去尋找,畢竟如今羅幼君已死,以後和君哥哥相處的時光可還長著。
這邊羅君承走走停停,看見寺中人安排那個小尼姑打水。小尼姑似乎力氣不夠,打水很是吃力。
他走過去幫了一把。
羅幼君被嚇了一跳,見是哥哥後,也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他,只是道了一句細小輕淺的謝謝,不再多說什麼。
羅君承心裡有些被安撫,似乎這聲音有著魔力,能安撫他的狂躁。
他回道:“不謝。”餘光里卻瞧見小尼姑正在偷偷地拿眼尾瞄他,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有什麼感受,複雜紛亂。
他袖口下的手不自覺地蜷縮,那種對妹妹才有的情緒,像是快要溢出來。想親近,想索取關愛,想讓她待在自己身邊日日都能相見。
他覺得小尼姑太像妹妹,可不能讓人欺負。不過他又頃刻推翻這個想法,暗道:她只能讓我欺負。
想到此處,他偏頭對小尼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羅幼君下意識地答道:“羅……”,突然她反應過來,轉而道:“羅少爺,我無名無姓,實在是個不打緊的人。”
她心裡有些害怕,因為她現在看不透這個兄長,也對付不過他。
沒有名字?那如何去向主持要?羅君承皺了皺眉頭,不過他也沒有多糾結,只是道:“你隨我來。”
羅幼君緊著步子,提心弔膽地跟在他身後,突然,她聽到一句輕淺的笑聲里,夾雜著如同清泉擊石的聲音:“那以後你就叫顏卿吧。”
她抬眼一看,羅君承好像天神一般,在陽光下對她微笑,發著光亮。
“顏卿……”這個名字在她舌尖輕輕婉轉,似乎盪盡了無數愁滋味。真是個美麗而淒清的名字。
羅君承解釋道:“顏可以指花木的色彩,十分絢爛。卿是君王對臣子的愛稱。傳說舊時有個姓顏的女官,與明德皇相戀卻又早逝。明德皇一生只愛她一人,後來守著她的排位孤獨終老。”
又故意嘲弄她:“這個故事確實淒清,不過你這小小年紀,說話語氣的倒似個半截入土的老嫗。”
“老嫗!”羅幼君心裡很生氣,“我才不老了。”她小小的辯解道。
羅君承也只是逗逗她,看她生氣了,就抿唇微笑,不發一言,坦然地接受了小尼姑的幾記眼刀。真是個披著羊皮的小狼羔子,他現在心裡平靜不少,小尼姑就像是一劑良藥,能撫平他的傷口。
羅幼君本來還生著氣,可是看著前面的牌面,似乎要去主持的房間裡,她心裡頓時慌了起來,難道要去向主持告她狀,懲罰她?
她急忙求饒道:“好哥哥,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這是她慣用的求饒手段,以前總是能哄著羅君承替她背黑鍋。
羅君承看著兩雙黑漆漆的手,扒著他的手臂,還有句軟軟的求饒聲。他心裡竟然感覺舒適,只是詫異小尼姑的話真像妹妹。
羅幼君卻是越來越慌,猛然間想到自己已經不是他妹妹了,心裡一下子揪起來,索性就放開手不再求饒,橫豎也是沒用的。
她低垂下眼眸,不再言語。
羅君承見小尼姑一臉喪氣,就知道她想到什麼壞處去了。他敲了下小尼姑的腦殼道:“我堂堂羅家公子,不至於去跟一個小尼姑計較。到主持那裡辦好你的戶籍後,你就隨我回家吧。”
羅幼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聽到的,愣愣地重複道:“回家?”回到羅家嗎?那個自己的出生之地,也是自己的成長之地。她是想回去的,可又抗拒回去。
如果死前陸嫣之的話是真的,那她實在不該回去,更不能以現在的身份回去。那裡是天堂是夢幻,也是禁區是欺騙。
哥哥與她尚是兄妹之時,就情難自抑叫人覺察。更何況她如今這個毫無干係,地位卑微的身份。
她聲如蚊蟻的反駁道:“不去,靜安寺里挺好的。去羅府的話,我有些害怕。”
羅君承皺起眉頭,寧願在寺里吃不飽穿不暖,也不願到羅府享福?這羅府是吃人之地嗎?況且還有自己護著她,有什麼好怕的。
羅君承又怕嚇著她,只得小心地哄誘道:“羅府里有數不盡的好吃的,還有花衣裳穿也不用做事的。冬天還給你發厚厚的棉衣,不比你在靜安寺里挨餓受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