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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郎中連聲應著,安排下去。
曲氏撇嘴,這麼一個奚落賤種的機會,她怎麼可能放過。暗道榮昌侯到底是個金貴人,聞不得污穢之氣,連審問人都要洗乾淨再審,真是講究。
眾人退到屋外,曲氏期期艾艾想上前巴結。晏玉樓一臉生人勿進的樣子,連李太原都不敢出聲,其他人更是不敢造次。
董子澄洗好後,她一人進去。
少年濕漉漉的雙眼看著她,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幼獸祈求有人能帶他歸家。那雙眼中有感謝有難堪,還有不易察覺的渴望。
“學生多謝侯爺。”
心中難過,重新低下頭去。自己這一身的污濁,至死都洗不乾淨,這聲學生怕是以後都不能再自稱。
“董公子遭此大難,想必定是悲痛萬分,生不如死。猶如不著寸縷被棄於街市之上,遭萬人指點,羞恥難當恨不欲死。”
他抬起了頭,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榮昌侯會明白自己這樣一個卑微之人的所思所想。這一刻,他突然想哭。
晏玉樓不是一個善於安慰別人的人,她出身高貴受人敬重,只有別人討好巴結她的份,她極少費心安慰過他人。
然而眼前的少年,這般的稚嫩。她知道自己若不拉一把,他將來的人生一定永處深淵,再無出頭之日。
“世間縱有如我一般幸運之人得天獨眷,生而高貴。亦有另一種天選之人,他們受盡世間疾苦,歷經磨難不改初心,終將扛起大任流傳千古。董公子多年苦讀,於暗夜之中一人孤獨前行,眼看晨曦將至,萬不可因為染了黑氣,便羞於見光踟躕不前。”
她的眼沒有鄙夷沒有輕視,更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就那麼看著他,面容平靜,目光帶著鼓勵。
董子澄長長的睫毛輕顫,淚水無聲流下來。
第5章 貴人
出事到現在,他未掉一滴眼淚。因為他知道,他的眼淚只會成為別人恥笑的把柄,只會讓那些人更加得意。
“春闈還有七日,好好養傷,本官會安排人在你院子裡。黎明將至,黑氣再是猖狂,也不應該阻止你前行的腳步。貢試當日,本官送你入場。”
語氣鏗鏘,不容置喙。
如茫茫迷霧之中的明燈,又如黑夜裡的星光,溺水之人手中的浮木。這番話是救贖,是董子澄十八年來感受到的最溫暖的話。
他知道,瀕死的自己,又能重新站起來了。
“侯爺,請受學生一拜。”
“莫起。”
她按住他。
在世人眼中,權貴無善心,一向功利,從不做無謂之事。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之所以會出手,無關權謀,僅為良知。
離得近了,她的俊美越是驚心動魄。董子澄自慚形穢,不敢多看。這般高高在上的貴人,不是他一個低賤之人能直視的。
一時之間,屋內安靜下來。
許久,董子澄深吸幾口氣,道:“侯爺,學生為藥物所迷,雖失了本性,卻在初時尚算清明之時,看清了那人。”
“可是認識的?”她問。
先前董子澄未曾向李太原提過此事,想必那人身份一定不尋常。她眸光微冷,更是心疼這個纖弱的少年。
“那人身形肥碩,蒙著面紗。可是那眼神…學生忘不了。”說到這,他的語氣遲疑起來,他不願侯爺聽到那等污穢之事。那樣的自己,那樣的經歷,是多麼的不堪。
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結識侯爺時,他是乾淨的,是堂堂正正地站著的。
“那人你以前見過?”
董子澄點頭,他確實見過那人。就是在去年的廟會之上,他跟在嫡母的後面。嫡母想討好貴人,巴巴地上前。
彼時,他並不明白嫡母的用意。
而今,他恍然大悟。
被子裡的手死死捏著,努力克制著滿腔的恨意。
“學生去歲隨嫡母出門時曾經見過她,她於我董家而言是高攀不起的貴人。昨夜學生用過晚飯後,身體漸生異樣,心知不好大聲叫人,卻無一人應聲。正理智漸失之時,見那人從門外走進來。她脫掉深色的斗篷,裡面著的是繡金的華服。那頭上,還戴著一隻鳳簪,很是刺眼…爾後學生便受藥物所迷,不能自己…”
大啟能戴鳳簪的女子並多,而且身形肥碩喜好男色的,晏玉樓立馬就能想到是誰。她有些瞭然,還有些疑惑。
瞭然的是曲氏的行為,疑惑的是柳雲生和程風揚的案子。以那位貴女的尿性,真要出手了,一定不會放過那兩人。那人行事一向張揚,真要看中柳雲生,一定會威逼利誘迫其就範。再者柳雲生身上有穢物,不似女人所為。
也就是說,兩者之間並無關聯。這三件案子,看似都是採花賊所為,仔細思來卻全部毫不相搭,像是不同人所為。
如此,事情越發的棘手了。
她面上不顯,安慰他,“安心備考,本官心中有數。”
董子澄大感心安的同時,隱約有些擔心,“侯爺…那人身份不低,您要小心。”
晏玉樓冷冷一笑,“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其他人。”
她再次安撫他後,留了兩名侍衛守在他身邊。董郎中心疑惑,不知道她此舉是什麼意思。曲氏麵皮抽了幾下,心裡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