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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雁回不是第一回做這布裙荊釵的打扮,倒也習慣了。反觀容遲,姜雁回每次見他,都是一身華服貴冠,頭一回穿上平民百姓的衣裳,卻是有幾分新鮮感。
都說人靠衣裝,偏偏到了容遲這裡不作數了,明明是極其普通的布衣,穿在他身上,就好似明珠裹在匣子裡,明月遮了一層流雲,怎麼也掩不住那滿身的清華。
“今日賞玩是興之所至,你們不必跟得太緊,擾了我與雁兒的興致。”容遲對跟在不遠處的侍衛們道。
“是。”侍衛們得了命令,各自散開,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容遲回頭,朝姜雁回伸出了手:“雁兒,走吧。”
姜雁回怔怔的伸出了手,眼角餘光卻還在偷瞟容遲。容遲的確生得俊美無雙,但著了錦衣華服的他,站在權力的漩渦著,總是令人不敢逼視。而今夜換了布衣的他,不僅褪盡了那一身貴冠華裳,更是褪盡了令人不可逼視的鋒芒,這樣的容遲更真實,更易令人親近。
街上人流如織,容遲緊握著姜雁回的手,從人群中穿過。沿街都是商販的叫賣,白日裡熱鬧的盛京城,到了夜間更為繁盛。
姜雁回久居王府深院裡,幾乎快要忘了這紅塵俗世的煙火氣息,她原本跟在容遲身後還有幾分拘謹,在人群里穿梭了這幾個來回,似被熱鬧感染,拉著容遲從一個個攤子逛過去。
不過都是些糖人、風車小玩意兒,再加上綾羅綢緞、胭脂水粉等女兒家的東西,平日裡在容遲看來,都是非常稀鬆平常之物,哪一樣都比不上他府里的稀世珍寶,可與姜雁回一起,這些東西倒像是生了魔力,吸引著他一個個看過去,還看得十分得趣,甚至忍不住拿起一支做工粗糙的簪子,放在姜雁回的發間比劃。
攤販見有商機可循,賣力的推銷著他的這根簪子,將姜雁回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容遲問:“可喜歡?”
不等姜雁回出聲,那攤販連忙道:“這根簪子叫做長相守,公子與夫人天生一對,買了它,必定會長長久久,恩愛一世。”
姜雁回輕笑出聲。這個商販為了賣出自己的簪子,連這樣的瞎話都編了出來。
也不知是“長相守”打動了容遲,還是那句“夫人”合了他的心意,他自腰間取下荷包,掏出銀子遞給了攤販。攤販自是眉開眼笑,又連連說了許多好話。
容遲將簪子插入了姜雁回的發間,他本就比姜雁回高出一個頭,簪發時微微俯身,呼出的氣息噴在她的頭頂,她貼近著他的胸膛,能清楚的聽到從他胸腔里傳來的有力震動聲。
“雁兒。”無邊柔情蜜意縈繞在他的心頭,化作了這一句輕喚。
明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句輕喚,他總有辦法將她的名字喚得這樣溫柔婉轉,叫她忍不住紅著臉頰,心跳不已,神思飄遠,似是入了那十丈紅塵、情思纏綿。
幸好有習習夜風拂面而來,吹散了一些臉頰上的燥熱。姜雁迴轉過身去,不再看容遲那似乎會勾魂攝魄的眉眼。
容遲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
滿目的燈籠搖曳,姜雁回走在那光影之間,仿佛容遲在這人世里做的一場荒唐好夢,夢一醒,那影子也就散了。
怕那夢境易碎,容遲連忙追上了她的腳步,與她並肩而行。忽然,姜雁回頓住了腳步,容遲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不遠處,一處平凡的餛飩攤子前,坐著一對白髮蒼蒼的夫妻,兩人挨著坐在一處,中間放了一碗餛飩。老頭子雖然動作已經不利索了,卻還是固執的拿起湯匙,舀了一個餛飩,遞到老太太的跟前。老太太含笑將餛飩含入口中,一口一口抿著,眼底皆是亮晶晶的神色。
恩愛本已不易,更何況是攜手一世,白頭不離。
姜雁回不由得看痴了。如今她和容遲自是兩情相悅,可這恩愛能得多久,她越是情深,待這春夢一醒,便越是痛苦,她看著這對老人,恨不得自己和容遲已經變作了他們,沒有權力相爭,沒有陰謀算計,就這樣單純的,像凡世夫妻一般,恩愛白首。
容遲也從未見過這般情境,他出身深宮,自小便見慣了後宮的新人舊人,他那個父親,也曾對先皇后情深似海,可最後還不是左擁右抱,負了一個又一個。他的母親淳貴妃也曾經受盡榮寵,金裝玉裹,最終卻困死後宮,不得善終,竟是連眼前這個老嫗都比不上。
凡人所求,富貴也好,尊榮也罷,若無人相伴,那金銀珠玉到底也是冰冷的。
想到此處,他轉眼看向姜雁回,卻見姜雁回一臉痴了的神情,心底似乎被什麼給撞了一下,撥開雲霧,豁然開朗起來。
他的雁兒……所求也是這般簡單嗎?
堆金砌玉、無上尊榮,抵不過那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一顆會知冷知熱的人心。
黑暗中,一隻手猛地握住了姜雁回的手,令她回過神來。她轉眸看向容遲,容遲唇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拉著她往餛飩攤子走去。
“老闆,一碗餛飩,要大碗的,夠兩個人吃的。”容遲拉著姜雁回坐下,揚聲道。
“好嘞。”老闆掀起熱氣騰騰的蓋子,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一大碗餛飩擺在了姜雁回和容遲的面前。
姜雁回看著這碗餛飩不明所以,容遲拿了一個湯匙在手中,舀起一個放在嘴邊吹涼,遞給姜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