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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懷中抱著一塊石碑,手裡拿著一把刻刀,一筆一划在石碑上刻著字。
在他的身前,是一座隆起的土包,泥土是新翻的,在雨水的沖刷下,化作一灘灘泥水,淌了滿地。
段紅櫻舉著傘,靜默無聲地走到他身後,目光落在石碑上。
石碑上刻的是:愛妻之墓。
奇怪的是,沒有寫名字,只有“愛妻”二字。
立碑人刻的是段飛白的名字。
段飛白十指都是血痕,包紮好的傷口再次崩裂開來,血肉被雨水沖刷著,泛著一片慘白之色。
不斷有血滴落到他的手背上,下一秒又被雨水衝掉,只留下一片淡色。
段紅櫻轉到他身前,這才發現,那血是從他口中噴湧出來的。
他每劃下一筆,口中便吐出一口血。
他昏迷後被送到人偶山莊,段紅櫻替他診治過,他的心脈受損,不是被人所傷,而是傷心到極致,不知不覺震傷了自己的心脈。
段紅櫻舉起傘,將傘罩在他的頭頂。段飛白終於仰起頭來,抬眸看她一眼。
很快,他又低下頭去,繼續刻著手中的石碑。
等到最後一筆刻下後,他將石碑放在墳前,一端深埋進土裡。
他用手輕輕撫著石碑上的“愛妻”二字,他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到頭來,能給予她的也只有愛妻二字。
她為他穿過嫁衣,與他拜過天地,她死後,他才知道,原來他一顆冷硬得如同被寒冰封住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為她打開過。
是他一直被仇恨蒙蔽,以為她貪圖長生,要和蘇合一起謀害他。
他憤怒、失落、不甘,也痛恨過。
那一天,他就站在密室的外邊,用冷漠的眼神注視著她。他耳力極好,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間,他無比地痛恨她,比恨蘇夕顏勝過百倍、千倍。
因為她給他帶來的痛苦,勝過蘇夕顏百倍、千倍。
那時,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那就是殺了她。
他借酒裝瘋,用假的鳳凰血玉試探她。她比自己想像得謹慎許多,她沒有拿走那塊血玉,但他的怒氣沒有消減。
掐住她脖子的那瞬間,他的確想過,就這樣殺了她。殺了她,這一切痛苦的源頭就斷了。
在她快要窒息的時候,他心軟了。
他改變了主意。
他這一生,從十四歲那場變故後,就一直被欺騙、被傷害。他的一顆心浸在仇恨里,早已千瘡百孔。段飛白是他的面具,鬼公子也是他的面具,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是真的。
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掌控在自己手裡,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人偶。
既然捨不得,那就掌控她,將這痛苦的源頭掌控在自己的手裡。
再不給她背叛的機會,哪怕是把她做成人偶。
可他終究還是錯了。
她不是蘇夕顏,她沒有夥同他們一起害他。
她披上嫁衣嫁給他做他的妻子,他卻因為懷疑和憤怒,逼死了她。
哪怕是死在他懷裡,他也未曾在她的眼底看到一絲恨意。
她又怎麼會和蘇夕顏是一樣的呢。
她死了,他才明白,他的那些憤怒不甘從何而來——
他喜歡她。
可他明白得太晚了。等他幡然醒悟時,她已化作了一堆白骨。
昨日紅顏,今朝白骨。
那一堆白骨裹在錦繡紅衣中,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在他的心口處一刀一刀地凌遲著,又連血帶肉一把將皮肉撕去,一寸一寸地痛著。
肝腸寸斷、痛不欲生,莫過於此。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段飛白抬頭,隔著雨簾望向段紅櫻。
段紅櫻滿臉嘲諷的盯著石碑上“愛妻”二字,冷冷道:“呵,愛妻?笑話!別忘了,是你逼死了她。”
她五指彎曲,憑空一抓,將段飛白丟在地上的鬼面具抓在手裡,甩在他的懷中:“戴上鬼面具,鬼公子才是真正的你。”
***
茫茫碧海中,一艘大船朝著日出的方向緩緩行進。
“應該快到了吧。”鍾靈用手遮著日光,望著滾滾波濤,低聲嘆道。
“聽張老的意思,明早應該能到。”毓秀道。
張老就是掌舵人,他服用的不是什麼毒/藥,而是陶靖衣用來誆他的糖豆。他未經允許便出海,已是背叛了蘇莊主,離弦的箭沒有回頭路,他只能硬著頭皮將他們送到島上。
“從今日起,便不用再給少爺灌藥,等到了明天早上,少爺也該醒過來了。”鍾靈道。
“就是不知道,少爺醒來後會不會大發脾氣。”毓秀滿面愁色。
“原來是你這兩個丫頭在背後搗的鬼。”一道少年的清朗嗓音冷不丁地在背後響起。
鍾靈與毓秀渾身俱是一僵,面色煞白地轉過身來,本該還昏迷著的蘇星辰不知何時已站在她們身後。少年神色鐵青,眼神凌厲地盯著她們。
“奴婢見過少爺!”二人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大概是昨日的藥量放得不對,竟讓蘇星辰提前甦醒過來。鍾靈和毓秀都沒料到蘇星辰會提前甦醒,腦海中頓時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