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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雍一噎。
皇帝不悅地看了看他,沉吟片刻,對孟昶青開口說道:“你是密衛出身,對偵緝一事想必有些心得。好好看看。”
孟昶青語氣淡淡地應了,隨即走到放置偶人的托盤前,拿起其中一個仔細翻看,過了片刻,神情忽然一凝。
他將偶人放到鼻尖聞了聞,轉向皇帝,躬身說道:“陛下,東西有些不對。”
“怎麼不對?”
皇帝一下來了精神,裝模作樣地沉下面孔,冷冷問道:“你可不要為了自己的姨母,就牽強附會,硬說眼前這些證據有什麼問題。”
“臣不敢。”
孟昶青道:“偶人的用料暫時看不出什麼問題,但味道不對。”
立刻有太監上前,將托盤拿到皇帝跟前。皇帝將剩下那個偶人拿起來,略微聞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是有一股隱約的香氣,像是梨花,十分熟悉。”
“陛下,此香名為春帶雨。”孟昶青不疾不徐地說道:“據臣所知,宮中只有胡貴妃喜好使用這種薰香。”
胡雍在旁面色劇變,咬牙道:“姓孟的,你不要血口噴人!”
“胡大人說笑了。”
孟昶青彎起唇角:“密衛行事,從來只講證據。”
那笑容一閃而過,卻讓人從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胡雍目光一凜,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性:“……你是故意的?”
難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他想算計孟昶青,而孟昶青則是將計就計,把他和大姐都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胸膛劇烈起伏,胡雍只覺得心臟被恐懼重重地攫住,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一點證據,大概不能讓胡大人心服口服。”
孟昶青似笑非笑道:“但雁過留痕,若真是有人想誣陷姨母,想來總會留下些什麼。順著追查下去,證人、證據都不會缺,幕後主使也藏不了多久。”
胡雍渾身一顫,垂死掙扎道:“這件事不能由密衛來調查,該交由大宗正院處理。”
“宗令王謙與胡家有舊,似乎應該避嫌?”
孟昶青正面迎著他的目光,聲線平穩,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感情:“無緣無故,胡大人深夜搜查鳳蕭宮,偏偏就搜出巫蠱來,胡大人不覺得這件事實在太過巧合了麼。”
胡雍聞言,瞳孔猛地一縮。
宮中從來沒有巧合,巧合的背後往往隱藏著陰謀詭計,幽暗人心。若非知道前因後果,哪怕胡雍自己,恐怕也要開始懷疑一切都是他和大姐的謀算。何況孟昶青行事一向滴水不漏,想必早就準備好證據,能將此事辦成一件鐵案。
此刻哪怕將天機閣的事情說出來,由於沒有證據,旁人也會以為他是走投無路了,才胡亂攀咬……
一時之間,胡雍竟是無可辯駁,只能將希望寄托在皇帝的善心之上。
屋中鴉雀無聲,人人都屏聲靜氣,
“不必多說了。以巫蠱之術危害太后與皇子的安危,用心實在歹毒。”
皇帝蓋棺定論道:“今晚之事不得外泄,違者斬。沈夫人與胡貴妃都暫時禁足,給朕傳任全銘入宮。這件事不光要查,還要深究到底。”
孟昶青是東南密衛統領,頂頭上司便是鎮撫司正指揮使任全銘。此人已年近七十,雖銳氣全無,然而做事穩妥,且忠心耿耿、不偏不倚,皇帝此時拋出這樣一個人選來,就是為了擺出一個至少在表面上公平公正的態度來。
可這種時候,公正就意味著對強勢一方的偏斜。而事涉巫蠱,太后不會插手,胡貴妃在宮中孤立無援。
胡雍絕望地看著皇帝,只覺全身發寒,如墜冰窖。
大勢已去——
棋子尚未全部落下,但勝負已經註定。很快,宮中就會無聲無息地少去一位貴妃。
孟昶青輕輕呼出一口氣。
胡貴妃被打入冷宮之後,太后再想為難沈氏,只能重新扶持起一個后妃,最合適的人選,應該就是蘭妃。而蘭妃性格和婉,膝下八皇子尚在襁褓之中,至少在數年內威脅不到沈氏與五皇子的地位。
沈氏無虞,後顧之憂已經徹底除去。
他終於可以安心留在雲陽,留在……阿可的身邊。
☆、第96章 綠帽
扳倒胡貴妃, 又另找機會將天書帶了出來,宮中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夜色靜謐, 萬籟俱寂。
雪花從高空飄落, 無聲無息地為時間萬物裹上一層素白色彩, 卻讓小院顯得尤為清冷,全然沒有一星半點即將過年的氛圍。
寒氣通過敞開的窗戶滲進來,初一起身關窗,又撥動了下爐中紅彤彤的金絲碳,讓火燒得更旺一些。這一連串動作發出些動靜來, 孟昶青抬眸看向他,頓了頓, 忽然淡淡地問道:“司馬先生最近如何了?”
朝廷對流民一向使用霹靂手段,但司馬康一反從前慣例,主張以撫為主, 建議“領田土力耕, 量存恤之”,減免賦稅,引導流民開墾荒田,同時設僑置郡,將流民轉化成為良民。他在朝上也算是根基深厚, 兼因天機閣一事先聲奪人,在天子心中留下了敢於任事、忠誠耿直的好印象, 所以政策推進十分順利。
不過朝上諸事固然重要, 但都有密衛仔細盯著, 孟昶青對這些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此時開口,倒更像是在沒話找話……
不,事情絕對不會那麼簡單!
孟昶青行事,三言兩語背後往往都頗有深意。
初一望著自家主子面無表情的臉,心中猛地緊張起來,沉吟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有些反對的聲音,但都被天子一力壓下去了。司馬先生得了右副都御史的職務,怕是不久就要被派往西原平亂,掌控大局。”
孟昶青嗯了一聲,又道:“桌上,你理過了?”
初一越發惶恐,斟酌著詞句回答:“是,主子。每日都要理上一次的。”
孟昶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可曾見到什麼……”
“都是些文書,這一月來甲等的有三份,乙等的共二十六份。”
初一愣了愣,隨即悚然一驚道:“主子,莫非是丟了什麼機密公文?能出入這間屋子的,除了我就只有負責灑掃的月兒,莫非是她……”
“與此無關。”
孟昶青深吸了口氣,覺得心中不好的預感怕是要成真。縱然面對刀光血影、陰謀詭計,他也不曾有過這般動搖的時候。抬手揉按額角,孟昶青眉眼低斂,神情微沉,眼底浮現出某種非常古怪的神情:“……既然夾雜著寄了出去,此刻阿可恐怕已經見到那張畫了。”
“雲陽?畫……”
初一呼吸頓時一窒,記憶中浮現出那張畫著虎斑貓的畫紙,背上的冷汗刷的淌了下來。他二話不說,立刻掀起衣擺單膝跪地,臉上俱是赧然與畏懼的神色:“主子,那天確有一張畫,我以為是同書信一起的,所以貿然都給寄了出去。屬下一時不察,罪無可恕,請主子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