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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氏重病,別人察覺不出什麼,謝中士卻聞到了陰謀的氣味。

    打蛇打七寸,這一招是衝著孟昶青去的。到時出了什麼事,雲陽一亂,天子說不準真能趁機逃出去。他的確厭惡林可,但遭逢巨大變故,又因為蔡雙日日嘮叨的緣故,對雲陽已經沒有太大的敵意,此時更恨的反倒是這個風吹草動就逃出京城的無能皇帝——

    “天子的東西,你們最好還是別碰。”謝中士頓了頓,頂著一大兩小的詫異視線站起身,緩緩走過去,將馬鞍放到高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惹禍上身。”

    沒人看到,他撫上馬鞍的手,夾了一根長而尖利的木刺。

    ☆、第127章 落花

    謝中士的小動作沒人知道。同樣是坑人, 他的風格與孟昶青的計劃詳盡、大開大合不同,更為陰狠, 有時卻能起到奇效。

    但這效果一時還看不出來。

    連續盯了幾天,馮遠征都沒有任何的異動。而沈氏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 臉色灰敗, 白天夜裡一聲聲地咳嗽, 甚至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孟昶青只能陪在她的身邊, 生怕一個回頭, 人就沒了。然而這樣一來,沈氏一點一滴的變化就都落在了他的眼裡,他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養大自己的姨母像是枝頭即將凋落的鮮花,無可避免地漸漸憔悴下去。  

    沒人看得出他在想些什麼,孟昶青仍像前些日子那樣處理公務, 沒有一絲不對勁的樣子, 強大得近乎有點虛假, 讓人反而生出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懷疑哪天他就會耐受不住, 驟然崩塌。

    直到這一天終於來了。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到了此時, 沈氏已經明白所謂的“假死藥”都是謊言, 她拿到手的, 其實就是一顆置人死地的慢性毒。藥。她也知道, 天子正在等她死去的那一刻, 因為唯有這樣, 才能真正讓孟昶青心神失守,她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拖住孟昶青而被拋出的犧牲品。

    但即便如此,沈氏還是將一切都埋在了心底。她不住地咳嗽著,唇邊溢出縷縷血絲,臉上卻帶著一絲溫和的笑容。孟昶青半跪在床邊,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的神情讓沈氏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藐然一身、無依無靠的孩子。

    “青兒。”她艱難地開口,嗓音粗糲嘶啞:“你心裡那個人,不管他是男是女,抓住了別鬆手。姨母不能陪著你,也看不到你娶親了,你跟他要好好地過日子,別再一個人……”

    說到一半,沈氏就有些喘不上氣來。胸膛幾乎看不出起伏,她勉力壓下喉間的不適,用盡力氣反抓住孟昶青的手:“姨母這輩子什麼都有了,你沒對不起我,是我對不住你。別去恨,好好地活,青兒,你一定要好好地活。”  

    日光的餘輝滲進了沈氏暗沉的雙眸之中,讓她的眼睛像是乍然亮起。但這抹亮光轉瞬即逝,天光漸滅,窗外風起,搖得雕花木門哐哐作響,燭火撲閃幾下,呲地一聲熄滅。孟昶青心中咯噔一聲,緩緩地伸出手去探沈氏的鼻息,全身僵在那裡,半晌不曾動彈。

    門口似乎有吵吵嚷嚷的聲音,他卻全都顧不得了。心口像是驟然空了一塊,某些東西忽忽悠悠地散去,再也取不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孟昶青側頭看去,那個密衛臉色煞白,竟是被他身上的煞氣逼得往後退了一步。

    知道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妥,孟昶青從懷中掏出白銀面具戴上,冷冷道:“何事?”

    “主子,天子已經知曉沈夫人的死訊,大怒之下將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趕了出去,一個人悶在房裡。”密衛道:“而馮遠征那裡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不像是有什麼計劃的樣子。”

    孟昶青替沈氏掖好被角,又幫她理了理頭髮,細緻得仿佛她還活在世上。做好這件事後,他才面無表情地起身,竟是在原地微微踉蹌了一下。密衛趕緊出手扶住他,孟昶青一把推開他,垂眸思索了片刻,開口道:“走吧,我們去‘行宮’看看。”  

    沈氏的病情進展太快,但沒有一個大夫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孟昶青生性多疑,即便沒有證據,仍然不肯排除她中毒的可能性。而如果沈氏當真是中毒,那天子必然是想藉此達成什麼目的。

    姨母死了,但他還活著,大楚千萬百姓也還活著。阿可在前線浴血奮戰,此時此刻,不論是頹廢也好,悲痛也好,對他都是一種奢侈。於公於私,他都必須走上這一趟。

    然而趕往天子所在小院的路上,孟昶青卻不想,自己竟在路邊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暮色沉沉,司馬康籠著手看向他,神色間有些悲憫:“孟大人,你要往哪裡去?”

    孟昶青停住腳步,無喜無怒地掃了他一眼。

    “人生不得長稱意,世事無常,難得糊塗。”

    司馬康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無非是自尋煩惱而已。即便是沈夫人,也不願見你畫地為牢。何不如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

    “天子只要活著,哪怕少了一條胳膊一條腿,也仍舊是天子。”

    孟昶青半眯起眼睛,忽地冷冷一笑,開口回答:“你想勸我放下?為何不等我做完了想做的事情,你再去勸天子放下?”  

    司馬康輕嘆一口氣:“何必如此,沈夫人臨死前既然什麼都沒同你說,就說明她是心甘情願的。你又何必非要違背她的意願,硬是尋根究底……”

    這位天下聞名的大儒似乎是聽說沈氏逝世,所以專程來攔著他尋天子麻煩的,一張口便有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要說。

    若換個人少不了要和他爭辯幾句,孟昶青聽了片刻,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其中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孔子信奉“以直報怨”,認為“十世之仇,猶可也”,而司馬康能在朝堂上與他合作,也絕非什麼不識趣的迂腐之人。然而他攔在路邊,卻是句句都在試圖挑起孟昶青的火氣,似乎是……為了藉助擴大的衝突拖住他的腳步?

    “原來如此。”

    孟昶青凝視著他,瞳孔深處泛出微微的猩紅,突兀地開口打斷司馬康的話,冷冷說道:“不是馮遠征,而是你。”

    馮遠征只是一個放在明面上,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真正在背後籌謀的,一直都是閒雲野鶴、看似游離在外的司馬康。  

    若是平常,這點把戲絕不可能逃出孟昶青的眼睛,然而沈氏到底還是對他造成了影響,以至於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司馬康才是真正隱藏在暗處的敵手。

    “立刻關閉各處關隘。”孟昶青朝身後的密衛做了個手勢,淡紅色的唇角略微上勾,露出一個寒氣四溢的弧度:“給我細細地搜,絕不能讓天子離開雲陽。遇到抵抗者,殺無赦。”

    但他仍是遲了一步。皇帝換上身邊太監的服飾,早就在司馬康的安排下離開了雲陽。誰都以為他會向京城方向跑,然而在幾個禁衛士兵的護衛下,他卻照著之前商定的計劃,顫顫巍巍地爬到馬背上,頭也不回地朝南奔逃而去,將捨命救他的忠臣與寵妾都遠遠拋在了後面,一次也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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