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頁
她如今總是睡得很淺,聽到這動靜,便不由得坐起來:“誰?”
她以為是容景思居然半夜溜回來, 且直奔自己房間,那人卻一言不發,往前又走了兩步。
借著點點月光,容常曦看見一張已近一年未見的臉。
容景謙。
這一年不斷的征戰,讓他已如同上一世最後回來時相差無異了。
他又長高了一些,如今容常曦是徹徹底底只能仰頭看他,他的膚色也比從前黑了一些,面容冷峻,鼻樑高挺,看著比從前還要英俊幾分,若是他如今想要選妃,只怕遞上來的畫卷,會壓塌御書房那堅固的金絲楠木龍紋桌。
他望著容常曦,雙眸冷清,如同兩塊毫無情緒的黑曜石,卻又讓人心中憑空生出無限的畏懼,而他潛入這裡,並沒有穿黑衣,而是一身墨藍色的長袍,仿若閒庭信步,輕鬆就可以走入容常曦的房間。
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臉,另一半卻隱匿在黑暗之中,他似披星戴月而來的修羅,手執容常曦不堪一擊的性命。
容常曦靜靜地看著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驚訝他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好像她內心其實早就已經接受容景謙便是會隨時出現隨時消失,無所不能之人。
她想到自己最後一次同容景謙見面,是一起殺了容景祺,他借著自己的手,剷除了討人厭的二皇子,還有容景昊,而如今他會用自己做什麼呢?三皇子劫持了她,用一個女人矇騙皇帝與胡達,這簡直是不可饒恕的事情,容景謙只要將她帶回去,便可以將最後一個也是最大的奪嫡對手容景思,給徹底地剷除。
當然,容景謙做事向來小心,他不會允許和容景思向來關係很好的容常曦有機會為她、為容景思辯解,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容常曦,再將她的屍體帶回皇帝面前,其後如何編故事,正是容景謙所擅長的。
容常曦一動不動,她早就認命了,上輩子她因容景謙而死,這輩子仍舊死在容景謙手下也算情理之中。
容景謙一時間並未再動,容常曦想著,這或許是給她一些時間選擇自己的死法——容景謙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很仁慈的。
於是她道:“容景謙,給我留個全屍。”
容景謙看著她,仍是沒什麼反應,容常曦道:“我以前總說,你是天煞孤星,是瘟神……結果我才是。從出生開始,我就帶著厄運,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我的生母珍妃、很可能是我父親的莊飛良、你的母親靜貴人、元後、趙嬤嬤、張公公、景興、景昊、景祺、尤笑、萃珍、薈瀾……”
這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囊括了她極短暫的一生中的種種悲歡離合,她說完,輕輕呼了口氣:“這十八年,已經是偷來的時光,你把我殺了,我也不會變成厲鬼糾纏你的。但你要答應我,要讓福泉和皇姐好好地生活,如果你當了皇帝,也饒三皇兄一命,他從未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幼年時待你也算溫和有禮。”
像一塊石頭一樣的容景謙總算動了一下,他朝著容常曦走近了一步,語調很平靜:“還有呢?”
容常曦有些不安地攥緊身下的被子,道:“還有?你若允許的話,我自然還有許多事情想交代。比如,我想你把那半塊玉佩還給我,還有……華君遠,我如今好像已不再傾心他了,但畢竟曾經痴心妄想,想必也讓他頗為煩惱,待你登基,一定要好好給他物色一名女子,我看張夢晴便不錯,雖然她臉上有胎記,但找人來看看,肯定能好許多,她是很不錯的女子……還有景興,他的陵墓你要讓人好生看著,不能因為私仇就故意讓它有了損害……”
她絮絮叨叨地交代著亂七八糟的事情,心中並不覺得難受,死到臨頭,她的許多情緒也都隨之消失了,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不難受,眼淚還是很不爭氣地一直往下掉,她有些侷促地低下頭,不想被容景謙看到自己這副不爭氣的樣子,嘴裡還在繼續說:“還有,待你將我的屍體拿去交差後,可否不要將我入葬?我葬在皇陵是不行的,葬在珍妃身邊,又很奇怪,她指不定很討厭我……我沒有地方可以待著,你把我給燒了,再丟進、丟進運河裡吧,讓我跟著商船去杭州,湖州,揚州……其實我活了不止十八年呢,但是我沒有離開過京城,這次離開了,也都一直在趕路,我一次也沒去過南方……”
也許死了以後,化作一縷青煙,倒是哪裡都可以去了。
容常曦不知不覺已滿臉是淚,她哽咽著,再不知道能說什麼,便道:“好了,你動手吧,不過,能不能不用刀,”
她又突然想到什麼,抬頭道:“算了,反正都要燒的,全不全屍也無所謂,你手快一些,我怕疼……”
話音未落,容景謙已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來——
容常曦一抖,緊緊地閉上眼,想像中的痛苦卻遲遲沒有落下,突然她面上一涼,那是一雙冰冷的手,輕輕擦掉她一臉的眼淚。
容常曦被冰的她渾身一個哆嗦,下意識睜眼,容景謙與她離的極近,看著仍是一派淡然,一邊嘴角卻輕輕地往上揚著——
“皇姐果真是全天下最蠢的人。”
容常曦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容景謙,被嚇得眼淚都流不出來了,見容景謙始終沒有要再做什麼的意思,才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不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