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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常曦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她還是堅定地說:“總之,我不會跟你走。倒是大皇姐,如今人你已見到了,你若還要回西靈山當那道姑,我絕不攔你,但若你要是想同他離開,我也……會幫你。”
其實,在容常曦看來,容常凝最好的選擇仍是先還俗,然後嫁個名門望族,可她知道,這個選擇容常凝根本不會考慮。
容常凝看向賀泉,道:“你說呢?”
賀泉頓了很久,久到容常曦都以為他要睡著了,才聽得賀泉緩緩道:“你還是先回西靈山吧。”
得。
容常凝嗤笑一聲,點點頭,抬腳就要往外走,賀泉又道:“遼東馬上要打仗了,等打完仗,若是我還活著,就去找你。”
容常凝的腳步一頓,十分意外地回首望向賀泉,賀泉認真地道:“只要我活著。”
***
新年很快便要徹底過去了,但宮中的紅燈籠還未撤下,白日裡這燈籠看著頗為喜慶,到了晚上,反倒透出一股詭異的感覺,天氣仍舊寒冷,晚風狂嘯,薈瀾跟著容常曦,一路越走越偏,心中有幾分疑惑。
自從那日姚筱音找上門,春蕊便連伺候容常曦都不必,只需每天待在耳房中休息,眼看著容常曦明日便要離開京城,出發去往胡達,薈瀾是緊張的不得了,可萬萬沒想到,容常曦似乎更加緊張,大晚上不睡覺,竟突然起身,只帶著薈瀾和兩個太監,也不喊歩輦,穿著厚厚的外袍,獨自在宮中行走。
按理說,這實在不合規矩,但一個即將要去和親的公主,似乎做什麼都無可指摘。容常曦不曾走這麼多路,這偌大皇宮,很快腳下生痛,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歩輦吸引他人注意。
走到衡玉園門口,此地荒涼更甚往昔,連之前容常曦去過一次的冷宮都比這裡好一些——之前連日的積雪也沒能沖刷掉此地四處堆積的灰塵,那些雕花被磨的已幾近模糊,門上落著鎖,那鎖卻已極其老舊,周圍連個把守的人都沒有,容常曦讓那兩個小太監一起用特意帶來的鐵棒敲擊舊鎖,沒兩下那鎖竟真的噹啷一聲落地了。
兩個小太監推開門,裡頭漆黑一片,薈瀾提著燈籠,立刻走在前頭開路,容常曦卻道:“燈籠給本宮,還有那一袋東西,也給本宮,你們都在外頭守著。”
薈瀾意外地道:“是”。
她將背著的一個包袱和燈籠都遞給容常曦,容常曦肚子提著那個包袱,拎著燈籠,慢慢走入記憶中堪稱可怖的地方。
衡玉園內仍是那副荒草叢生,雜物亂置的模樣,經過一個冬天,之前茂盛過的野草被凍成了枯黃色,歪七扭八地從兩邊植花長道垂落,像一縷縷女子枯黃的頭髮,而那土中所埋,想必便是一顆顆人頭……
容常曦抖了抖,按住胸口怦怦亂跳的心,不允許自己再胡思亂想,自己嚇唬自己。
走過荒涼寒風嗖嗖的院子,容常曦推開正殿的門,一股腐朽的臭味撲面而來,這衡玉園最後一次被使用,便是多年前從明泰殿中撈出了十多具屍體被堆放於此。
她頓住腳步,伸手輕輕撫上正殿外那根柱子,和上頭少了一個角的牡丹。
“……當年那位珍妃,便是慘死在這門前。”
容常曦一凜,猛地回頭,院中空空落落,並沒有人。
那句話,也不過是容景謙當年所言。
容常曦低頭看著腳下的石階,她無法想像當年,自己是如何被郭嬤嬤抱走的,然後她的……生母,無人照料,奄奄一息,最後痛苦地從床榻爬到門邊,又不甘願地死在此處……
容常曦閉了閉眼,最終沒有走入正殿,她在殿外蹲下,將燈籠掛在一旁,包袱放在地上,慢慢打開,裡頭有一個小銅盆,一個火摺子,一堆紙錢。
這是容常曦第二次為人燒紙錢,上一回是容景興,那時她心碎欲裂,此時心境卻難以言說,容常曦盯著指尖跳躍的火苗,輕輕鬆手,那燃燒著的之前便輕飄飄地落入了銅盆之中,容常曦又拿起兩張,緩緩丟入即將熄滅的火焰中。
火焰重新竄了起來,於這黑暗與寒冷中,竟生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明亮與暖意,容常曦盯著火苗,眼中突然有些酸澀,她有許多事情想問,許多事情想說,可已無人能解答。
容常曦輕輕抽噎了一下,拂去臉上的淚,只覺人生之大起大落,竟可至此,從前她落淚,無數人要憂心忡忡,圍著她逗她開心,而如今這些人,一個兩個,漸漸離去,與上一世竟毫無區別……
不,甚至,還不如上一世。
上一世她到死為止,仍維繫著那份屬於公主的尊嚴,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份,仍無知傲慢地覺得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康顯公主,父親是天子,母親是父皇最愛的元後……
被這冷風狂吹,她又潸然淚下,鼻涕都要留下來了,容常曦吸了吸鼻子,正想抬臉擦擦鼻子,突然看見不遠處站了個影影綽綽的白衣女子,這一眼容常曦的魂都幾乎嚇飛了,她倒抽一口涼氣,幾乎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尖叫都卡在了喉嚨中,只能發出“喝……喝”的受驚喘息聲。
那女子見她看見了自己,一步步緩緩走過來,容常曦身側的銅盆中卻因為紙錢沒能及時放入,火焰逐漸熄滅,那搖曳的光影中,白衣女子一點點靠近,容常曦以手撐在地上,害怕的連向後退的力氣都沒了,直到盆中火焰盡熄,白衣女子也終於走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