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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帶我去衡玉園嚇唬我?”
“我不知皇姐會那般害怕。”
容景謙答的又快又陳懇,容常曦竟也有點被說服了,她張了張嘴,最後說:“容景謙,你不可能不恨我。”
她眼中映出容景謙平和的面容,和他身後燃著的十幾盞長明燈。
“你在宮內受冷眼,是因為我,容景興容景昊他們欺負你,也是因為我,父皇不看重你,更是因為我。你不恨我不討厭我,怎麼可能?”
容景謙低下頭,沉默了。
他果然是討厭自己的。
容常曦非但不生氣,還有點終於讓容景謙無話可說的小自得,不料容景謙半響抬起頭,忽然道:“我可以問皇姐一個問題嗎?”
“什麼?”
“皇姐去年,為何忽然停了明光行宮的藥材年俸?”
容常曦一怔。
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容景謙曾在明光行宮的那棵大樟樹上問過她,一模一樣。
他為何如此在意這件事?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容常曦迎上容景謙認真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被吊在樹上搖晃的記憶太過慘痛,她竟無法像上輩子一樣理直氣壯地說出真實的原因,容常曦儘量自然地說:“明光行宮?此事我毫不知情,想來是手下的人擅作主張。怎麼了?”
容景謙盯著容常曦,片刻後搖搖頭:“沒怎麼。”
他這回的反應比上次要正常多了,至少沒忽然發癲,容常曦曉得這個回答比真相要讓他能接受,心中的好奇也不由得更甚:“明光行宮,那不是你出生的地方嗎?到底怎麼了,你若不說清楚,明早就不能好好地走出這個神殿。”
當然了,說清楚了也不能走出去……
容景謙仰頭,看著高高在上卻無面的山神大像,他的側臉在跳躍的燭火下,罕見地顯露出憂鬱的神色:“皇姐本該知道。”
容常曦更加迷茫,又聽得他說:“只是大約都忘記了……五年前,皇姐去過一次明光行宮,彼時我母妃,仍是下人身份,身染重疾,不日將亡。我於樟樹下哭泣,皇姐以為我是鬼魅,令守衛將我揪了出來,問明緣由後,將行宮裡你名下的名貴藥材都賞給了我母妃,並說要提供到她病好為止。”
“什麼……”容常曦的雙眼逐漸睜大,容景謙這樣說,她似乎也有了一些印象,可那印象實在太過模糊了……
容景謙繼續道:“母妃身體漸好,但仍需人參續命,母妃擅醫,本打算帶我離開行宮,去山上採藥為生,我勸母妃留下,說皇姐已允諾,每年的年俸都用來給母妃購買藥材……去年母妃再次發病,皇姐卻忽停年俸,母妃醫治不及時……就此離世了。”
“我不恨皇姐,因若非皇姐,母妃早已病逝。”容景謙雙目微合,面色平靜,聲音聽著也並不悲傷,“我只恨自己,將母妃的命系在他人手中。”
噼啪。
燭花忽然爆開,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這一時間靜極的神殿內顯得格外刺耳。
容常曦隱隱約約想起一點零碎至極的畫面,她那時才六歲,第一次去明光行宮,以為鬧鬼,後來發現是個小宮人在哭。而這也就是她所能回憶起的所有事情了,因為對她而言,隨手賞賜一個下人藥材,遠不如差點被鬼嚇哭來的印象深刻。
她愣愣地看著容景謙,容景謙仍閉著眼,也不知在悼念誰。
容常曦想起前世的那些細枝末節,她說明光行宮的下人擅自用她的年俸買貴重藥材,說靜貴人恬不知恥,說自己可以毀了她的墓地和牌位……
她什麼也不記得了,不記得那個在行宮裡哭泣的小孩是容景謙——即便容景謙後來在宮內也曾被當做鬼魅,她不記得自己一時興起,給了靜貴人活下來的希望,又將此事拋之腦後,讓人停了年俸。
雖然這輩子還沒發生他們再度去明光行宮的事,但她莫名地心虛,她甚至不敢去想,上一世的容景謙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入宮,而後發現這個皇姐對自己毫無印象,甚至對他充滿厭棄,讓他初入宮的那幾年,極為悲慘地活著。
一個因為宮人哭泣,就給出最好藥材的皇姐,卻以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方式對待自己的親弟弟,年幼的容景謙大概很難理解這是為什麼,他或許滿腹疑問,或許數次想要詢問,或許有諸般猜測,以最大的惡意,或最好的角度。
最後他終於意識到容常曦自己根本不會提起此事,於是在他們兩個之間氣氛最好的時刻,他還是問了出口,然後得到了一個全然不意外,卻讓人失望至極的答案。
正如容景謙自己所說,他無法指責容常曦,容常曦的初衷是好的,他甚至不能為這件事報復容常曦,他能做的,僅僅是把容常曦吊在那兒,然後任由她摔在地上。
剛剛容景謙說自己錯了,上輩子他也是這麼說的,他說皇姐哪裡有錯,錯的是我。
容常曦很艱難地開口:“你……為何要問?”
容景謙側頭看她,有些不解。
容常曦胸膛劇烈起伏著:“我的為人,你很清楚……你大可以,用最壞的想法來揣測我,為何還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