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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阿爸,我去叫羅醫生過來。」這次換了個女聲,隨即傳來一陣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漸行漸遠。
眼皮抖了幾下,勉強睜開,周圍白茫茫一片,不住搖晃著。一個人形出現在視野里,影影綽綽,辨不真切。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這是丁冉喜歡的味道,是少數能帶給他安全感的物質之一。
喉嚨好干,快要冒煙了,一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打磨著鐵器:「我……死了嗎?」
懸在頭頂的面孔朗聲笑道:「傻孩子,哪那麼容易死,白龍王講你今年該有一劫,如今應了,往下也就太平了。」
白龍王?這些年沒去泰國拜過廟,白龍王何時幫他測了吉凶?眼神緩緩聚焦到說話人的臉上,晃動著的無數影像慢慢聚攏成一個,那是……
「爸!」丁冉渾身一激靈,想坐起身來,卻一陣眩暈,重重跌了回去,「乾爸你……」
乾爸你……還活著?丁爺還活著!恐懼使丁冉全身的毛孔瞬間收縮起來。自己去美國前,他明明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瘦成了骷髏摸樣,後來也明明見過他的屍體!怎麼此刻,他聲音洪亮、臉色紅潤,好端端站在面前呢?連頭髮,都恢復了烏黑色澤!
「阿爸好得很,汗毛都沒有少一根。」伴隨著高跟鞋節奏明快的鏘鏘聲,轉眼走到近前的——是丁非,她也活著!眼前的丁非比印象中瘦很多,臉孔反而圓嘟嘟的,頂著一頭稍顯土氣的髮型,倒年輕了不少。
丁非握住丁冉的手,感激地說:「阿冉,這次多虧了你,爸爸才能平安無事。如果不是你奮不顧身開車撞上去,真不知道阿爸他……唉,姐姐都不知怎麼謝你才好,你是我們丁家的大功臣!」
太荒誕了,一睜開眼,看見的人聽到的話為什麼都如此離奇?是在做夢嗎?死掉的人也會做夢嗎?夢境又怎麼會如此逼真,還是,這乾脆就是現實?
開車……撞上去……救丁爺……這些確曾發生過,卻是遠在他十八歲的時候。
彼時大元幫迅速崛起,大有與同生會分庭抗禮之勢,兩下數次談判不果,對方暗下殺手。那次丁爺從東三條大道的議事堂出來,一輛卡車忽然全速沖了上去,街道不寬,兩旁也沒什麼遮擋,丁爺行至路邊,身後是巨型GG看板,兩旁只有寥寥幾個保鏢,眼見避無可避,幸虧丁冉開車抵達,不計後果地從側面直直撞了上去。全速碰撞之下,卡車偏離方向,一頭扎進街邊的圍牆裡,司機當場被擠壓成了肉泥。丁冉走運,車子被離心力帶出去轉了幾圈,甩在燈柱上,撿回一條命。只是左側胳膊和腿部嚴重割裂傷,鎖骨骨折,打進了兩顆鋼釘。
丁冉扭動了幾下,果然左半邊身體纏裹著厚厚的紗布,雙肩也被繃帶固定住了,和當時情景一模一樣。難道這是……十年前?
丁冉眼神焦急地搜尋著:「手機呢?我手機!」丁非立刻從床頭抽屜里取了遞給他。
那是個翻蓋款的手機,按鍵式的,沒有攝像頭。像素不高的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二零零二年七月一日。
翻開通訊記錄,最上面一個是七爺,接著全是丁非。是了,那陣子丁非忽然心血來潮要出海釣魚,一大早跑去店裡買工具,她什麼也不懂,隔三五分鐘就打個電話給丁冉。先問他是否要買金屬釣線,丁冉回說不釣鯊魚的話就沒有必要。又問該買手釣竿還是海釣竿,丁冉說有一種叫做手海兩用竿的東西。再後來她又問如果漁輪不下心拆下來了要怎麼裝上去,丁冉就無語了。還好那時七爺的電話進來了,他匆匆幾句打發了丁非。
七爺說他內侄刀少謙來外島小住,約丁冉周末過去吃飯打牌,那應該是他第一次聽見刀師爺的大名。掛上電話不久,就出事了。
丁冉緊緊攥著手機,汗從鬢角滴了下來。如果這是現實,那從現在算起足有十年之久的記憶,又是哪來的?難道那才是夢?和愛人的若即若離,互相算計,對家人的狠心背負,無力保全,雷霆的含冤入獄,唐尼的屍骨無存,最後的同歸於盡……都是夢?那這夢未免太漫長太清晰了吧,每個細節、每句話、每個眼神,竟都歷歷在目。
丁爺見丁冉神色慌亂呼吸急促,十分擔心:「阿冉,哪裡不適?」
「我……」丁冉愣愣看著十年前的丁爺,腦子飛速遠轉,「我……沒什麼,有點頭暈。」
丁爺趕緊向羅醫生詢問:「阿羅,是否有什麼不妥?」
一直安靜站著的羅醫生微笑回答:「森哥放心,手術很成功,麻醉藥物的效力沒完全過去,有些頭暈噁心是正常反應。阿冉這樣年輕,會很快恢復的。」
丁爺點點頭:「對你我是放心的。只是阿冉內向,怕他有什麼忍著不肯說出來。」
丁家父女已在醫院守了一夜,如今見丁冉一切平安,安排下幾個人手,便放心地回去休息了。丁冉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些,手中一滑,手機掉在地上,「吧嗒」一聲。房門立刻開了條小縫,一個面孔消瘦,大眼睛的小分頭閃了進來:「丁少有事?」
「那個……誰……」這張臉丁冉似乎有印象,又一時想不起名字,只好胡亂比劃了一下,指指地上的手機。
小分頭也不介意,殷勤介紹道:「阿仁,陳永仁。叫我阿仁就行了。」隨即很有眼色地撿起手機,恭敬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