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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精神疲憊到極點,整個人半睡半醒著,只覺得陷在虛空之中,一點點向下沉。有極輕的腳步聲隱隱傳來,身體被人扶著小心放平,一條厚實柔軟的毯子蓋了上來。丁冉舒服地向羊毛毯中縮縮,無意識地哼了一聲。
想睜眼看看來人是誰,可眼皮好沉重,花了好大力氣,只能撐開一條縫。
那身影模模糊糊的,很高大。是……爸爸嗎?爸爸,是你回來了嗎?爸爸,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告訴我,是誰殺了你?我一定會替你報仇!一定會報仇!
散發著淡淡菸草味道的身影彎下腰,將他額頭垂下的碎發理了理,順手在頭頂輕柔地拍了一把。
「阿冉,我走了。別難過,人生在世,總是有來有去。爸爸這輩子該經歷的該享受的一樣都沒落下,不虧了。這樣離開,我心裡還是很安慰的。起碼到了那頭,見到你的親生父母,我可以對他們說:樹銘,艷芝,阿冉我已經幫你們帶大了,他很健康,也活潑很多,還學會撒嬌和開玩笑了。最要緊的是,他也找到了一個不錯的人,待他實心實意,說句難聽的,比狗還忠心!阿冉,聽爸爸的話,好好生活吧,替我照顧你姐姐。還有,對霆仔小子好一點,別整天兇巴巴的,記住爸爸的話,有人愛你,是福氣,要懂得珍惜和感恩。好了,現在我要去找你乾媽了,想來她應該還是二十幾年前的摸樣吧,我卻老成醃菜樣子,不知她還能不能認得出……再見了,阿冉……」
那身影迷迷濛蒙,向門口飄去,越來越淡。
「阿爸!」嘴巴被糊住了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身體也仿佛不是自己的,找不到手腳在那裡。拼命用力,人猛地抖了一下,醒了。
書桌上的檯燈遠遠亮著,柔和而溫暖。窗口邊站著個人,高大健碩,頂著滿頭凌亂的捲毛。窗子開著條小縫,他一手夾煙伸在窗外,偶爾收回來狠吸上一口,又將整個頭探出去,煙霧全部噴在外面。
聽見響動,雷霆回頭看了看,見丁冉醒了,趕緊將煙滅在煙缸里,又大力揮手,扇走殘留的煙氣,這才關好窗子,幾步來到丁冉身邊,抬手抹去那額頭上滲出的細汗:「醒啦?」
丁冉覺得渾身軟軟的,躺在原地沒動,任由雷霆殷勤服侍著,又拉過他的手腕看了看,凌晨兩點。
「這麼晚了,剛忙完吧?幹嘛還特意跑過來。」埋怨底下,是心疼他。
雷霆認真解釋著:「實在不放心你。知道你肯定是吃不下東西的,但是有我陪著,起碼可以睡個安穩覺。」
「權叔怎麼會把你放進來呢?」丁冉懶懶問道。轉念一想,爸爸知道的事,權叔又怎麼會不知道,只是他素來沉穩,不說不問罷了。轉而又疑惑著,「到多久了?剛才……是你幫我蓋上的毯子嗎?」
雷霆呆呆點頭:「當然了,還會是誰?」
原來只是做夢而已,爸爸根本沒有回來過。
世界上真的有佛祖神仙吧。既然自己可能死而復生,那爸爸會不會也回到了三十年前,從頭再活一次呢?
他還會義無反顧地踏上這條血腥之路嗎?還會不則手段的將乾媽搶過來嗎?還會在明知乾媽會生氣的情形下,跑去將小鳳姐的演唱會一連四場全部聽完嗎?還會將丁非呵護於手心,養成一株溫室嬌嫩的小花嗎?
如果他重生回去,就可以阻止很多悲劇的發生,親生父母不會死,自己也不會變成孤兒。若是那樣,這段與丁爺的父子緣分,也就不存在了……
看到丁冉臉上一副無比失落的神情,雷霆想幫其紓緩情緒,於是故意逗他:「怎麼啦,是我你很失望嗎?哼哼,其實不是我,是……」他將捲毛捋了捋,按平,梳成個分頭,又抽出支煙叼在嘴上,拇指食指捏住眼尾和下巴,向中間擠去,壓出細細幾條魚尾紋和深深的法令紋,神髓像極了丁爺,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責備:「阿冉,你也老大不小了,總不懂得照顧自己,睡覺還跟只小貓似的,擠在角落裡……」
丁冉先時淡淡望著,眼神里些許嫌棄些許無奈,忽然,嘴巴緊緊抿住,眉毛擰到了一起,費力憋著,卻沒憋住,眼淚撲簌簌涌了出來。
雷霆見狀趕緊鬆手,笑容和香菸一起掉在了地上。本想把人逗笑,卻反把人逗哭了。急急跑上去,手忙腳亂在人臉孔上胡亂擦拭著。
丁冉不理他,將毯子拉起來遮住頭臉,嚴嚴實實包裹住自己,躲在裡面無聲無息微微抖動著。雷霆跪靠在沙發前頭,好似母親哄嬰兒一般,很輕很輕地隔著毯子拍打在丁冉背上。
好半天,丁冉恢復了平靜。雷霆試探著掀開毯子一角:「好了好了,再悶就真的長毛了!」
丁冉沒好氣地將手打開,又想抬腳將人踹出去,卻不經意想起夢中丁爺的話,於是裹著毯子坐正,居高臨下對著沙發底下的雷霆默默瞪了半天,嘆了口氣:「唐尼有消息嗎?」
談到正事,雷霆臉色沉重了幾成:「今天上午一到美國,就按照你的指點,殺去了伯格辦公室。沒人,裡頭很亂,仿佛被洗劫過一樣,根本沒找到丁爺的遺囑。又去了他兩處房子,都好久沒有人住了。看來……羅家人比我們先動手了。」
丁冉煩躁地扯下毯子,撇在沙發上:「形勢複雜,一切都很難說。讓唐尼別回來,暗中查查還有哪些人找伯格。」他站起身,飄到書桌旁,對著羅嘯聲那份犯罪證據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