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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丁爸爸接到一通電話,丁爺要他送份重要文件過去,順便帶太太和丁冉一起去丁家海邊的別墅度周末。丁爸爸與丁爺是同鄉,七拐八繞的遠房堂兄弟。丁爸爸從老家考出來,丁爺資助他上了大學,因此畢業後,一直幫丁爺做秘書工作。丁爺對他們一家信任又照顧,很多幫會裡的機密內務,都有丁爸爸經手。
丁冉聽見突然要出門,也不說什麼,只換好鞋子,倔強地站在門口。丁媽媽心軟,知道他與雷霆有約,便與丈夫商量著,能不能晚出門一會兒,讓兒子先去和小夥伴見一面再說。丁爸想著反正去海邊的路很順暢,可以開快一點,便沒說什麼。
丁冉在後巷等了一刻鐘,雷霆也沒有出現。他很矛盾,不知該回家,還是繼續等下去。這時兩輛轟鳴的摩托車貼著他身前幾寸飛駛而過,他不經意望了一眼,發現騎車人肩上的背包十分眼熟,那是他家的東西,背帶上還有他貼的黏紙。
丁冉急切地向家裡跑去,他要趕快告訴爸爸,家裡有東西被人偷走了。不知為什麼,自家的房門大開著,一股濃濃的腥味傳了出來。丁冉邁步進門,一腳踏在粘稠的血跡之上。爸爸倒伏在玄關處,眉心被子彈開了個洞,血夾雜著腦漿傾瀉滿面,媽媽斜靠在廚房水池邊,脖子被轟開了一半,頭軟軟掛著,血噴灑到了天花板上。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準備送去給丁爺的文件,也不翼而飛了。
鋪天蓋地的猩紅讓丁冉一陣噁心,他輕喚了聲:「爸爸……」爸爸瞪著三隻眼睛,一臉迷茫地望著他。又叫聲:「媽媽……」媽媽頭頸怪異地扭去一邊,沉默不語。
後來,他被丁爺帶回了家,收為義子。父母也在丁爺的操持下,入土為安。
那條鋪滿了夕陽與青苔的後巷,成了他記憶的墳場。許多樹蔭底下並肩而坐,許多欄杆兩頭輕聲歌唱,許多晨曦之中翹首等待,許多黃昏日落揮手道別,都隨著寂寞而美好的童年一起,深深埋葬了。
丁冉固執地認為,父母之所以會死,全是因為雷霆沒有準時赴約。如果那天,他一早把錢交給了雷霆,之後與父母提前出門,殺手們自然會撲空。文件若是及時交到丁爺手上,慘劇便再不會發生。
這一切,都是雷霆的錯!
整整三年,丁冉不說一句話,不肯離開房間一步,對於時間,仿佛鐘表上的指針般,近乎變態地嚴守著。幾點吃飯,幾點睡覺,幾點起床,幾點讀書,不能有一分鐘的誤差。
雷霆並不知道丁冉在深深怨恨著他。那天,他本來早早出了門,半路遇到甜品店的齊叔,正在辛苦地往店裡搬貨。工人臨時請假,忙不過來,齊叔見雷霆遊手好閒地經過,便叫住他:「霆仔,幫把手,稍後蛋撻出爐,送你半打。」雷霆想了想,答應了。
他太窮了,什麼也沒有,認識瘦皮猴這麼久,每次吃冰淇淋喝汽水,都是那小子付錢。這半打蛋撻,可以作為禮物送給他,稍後坐在樹蔭底下打屁聊天,一人三個,定是無比香甜吧。
後來,那盒蛋撻冷掉了,後來,長滿了綠色的絨毛,後來,每一顆都如石頭般干硬,卻依舊整齊端放在雷霆的床頭。
丁冉搬去了丁宅,足不出戶,丁爺請了老師,到家裡教他讀書。雷霆重又孤單起來,每日在丁家院牆外面,對著三樓黑洞洞的窗口大叫:「瘦皮猴,出來玩啊!」
每日在院牆外大叫:「瘦皮猴,出來玩啊!」
每日大叫:「瘦皮猴,出來玩啊……」
被趕了也不走,被警衛推搡也不走,被保鏢踢打也不走。總是笑著,嗓門嘹亮地大叫。
十幾歲的雷霆,靠著天生強壯的身體和打起架來不要命的狠勁兒,漸漸出了頭。義字堂的堂主馬奔將其收在了身邊。馬奔便是當年騎著機車與雷爸爸一道暗殺官員的人,因為親眼目睹了那出慘劇,對雷霆,也多出了幾分同情。
十幾歲的丁冉,經過多年治療,精神已經漸漸復原。除了冷淡一些,古怪一些,基本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與外界交流。
再次相見,是在丁爺的家宴上,一個變成了丁家的么子,一個變成了義字堂口的頭馬。經的事多了,長進了,雷霆不再像小時候一樣任性妄為,見了丁冉,會客客氣氣叫上一聲「丁少。」
陌生的語氣,陌生的稱呼,陌生的穿著打扮,陌生的言談舉止。可是只要一靠近,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註定的,就是註定的,逃不掉,避不開,甩不脫。丁冉搞不清自己的內心,是怨著?是恨著?是愛著?可他怎麼會去愛一個害死他父母的人呢?更何況,他是個男人!於是面對雷霆,丁冉一味疏遠冷漠著。
我愛你,可我……不能愛你!
那些年,幫會裡有三個年輕人漸漸上位,嶄露頭角。
最有勢力的,是崔家的崔炎。其父崔放對丁爺有恩,在幫會上下很有臉面。崔炎本人則陰險狡詐,精於算計。等他娶了幫會元老九爺的女兒笑珍,更是如虎添翼,風頭無兩。
最年輕的,當屬雷霆了。他腦子活絡敢想敢拼,在馬奔手底下,做了好幾樁驚天動地的大事。許多想出頭的年輕人,都打定主意跟著他混。
還有一個,是羅家的羅嘯聲。他文質彬彬,為人謙和,是個好好先生。雖較前兩人少了幾分銳氣,卻穩重內斂,頗有威望。自從做了丁爺的乘龍快婿,丁爺便暗暗屬意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