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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微微偏頭看他,斗篷遮蓋了她的面容,只能看見灰白的嘴唇和有些瘦削的下顎:“怕我怕得要死,為什麼還那麼固執?”
小妖怪絞著手指不吭聲,對於這個挑翻整座陰山的鎮守者,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對於鎮守者的付出和犧牲,說不敬佩,那也是假的。
它只是一隻小妖,因為生前的年紀很小,本應該是最先被淨化戾氣送去輪迴的妖怪。但是因為它的屍骨被埋在陰煞之地最重的地方,連接著鬼門的通道,之後又生出了執念,所以才遲遲沒能進入輪迴。而為了等這陰山上的最後一隻鬼怪前去往生,陰山的鎮守者足足等了三個月。
直到耐心被消磨殆盡的今天,才終於忍無可忍地對這隻冥頑不靈的妖怪出了手。
在被送入輪迴之門的那一瞬間,小妖怪握住了黑袍女人的一隻手指,孩童的意念順著手指傳遞到了她的腦海里。
“……大、大人,謝……謝謝您。”
“大人,我走了。您,不要再厭惡自己了,您沒有錯的,我們都感激著您,愛戴著您。”
妖怪青灰色的眼睛裡倒映出女子那張十數年未變的容顏,那籠罩著濃郁死氣和戾氣的眉眼,在妖魔的心中卻比盛夏的繁花還要美麗。是眼前的人承擔起了罪惡和負擔轉生橋的使命,給予了所有生靈一片安息之地,給予了他們輪迴轉世的可能,哪怕背負著這份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這麼多年。
陰山的鎮守者,或者說林夕,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是早已沉寂了多年如死水一樣的淡漠,聽到這最後一隻妖魔的話,她毫無波瀾的眼睛裡才泛起一絲漣漪。她毫不介懷地伸出手拍拍小妖魔的腦袋,對他醜陋的外貌沒有半分厭惡或是輕視,只是垂了垂眼,說道:“去吧。”
將陰山上最後一隻妖魔丟入了輪迴之門,林夕站在最高的山巔,面對著幹乾淨淨的惡鬼之森,伸出了自己的手。
五指張開,猛一收攏,充滿陰煞之氣的惡鬼之森就化作一道墨綠色的光輝消失在林夕的掌心,化作一道藤蔓一樣魔魅的深綠色紋路。而那片被惡鬼之森籠罩的山脈終於露出了原本的模樣,青山綠水,繁華盛景,不可謂不美,即便是滿心厭惡被束縛在這裡足足三十年的林夕,也無法否認它的美麗。
林夕淺淺地呼出一口氣,像是一聲嘆息,做完之後又覺得這種行為有點多餘——成為死靈之後,呼吸就成了完全多餘的東西。
林夕信步走下山巔,朝著那廢棄的屋舍走去。耗費了三十年的光陰,她終於鎮壓了這裡所有的惡鬼,徹底掌控了鬼界之門,也將那由無數怨念和厭憎而匯聚成型的惡鬼之森封印在了自己的手中。以後只要每年的鬼節都藉由掌心中的魔痕回到這裡鎮壓冥界的惡鬼,她也可以算是自由了。
林夕在屋舍前站定,如冰川般僵冷的臉上終於冰消雪融,流露出些許的疲憊與沉鬱。
承載了世間所有的罪孽與邪惡,林夕也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最初的自己了。
三十年前,她對著葉青拔刀相向,誰知道葉青卻毫不反抗,被林夕重傷之後的葉青躺倒在地上,眼神沉靜地凝望著她,沒有怨恨也沒有不滿,甚至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是林夕自己最後受不了,一刀割開了自己的頸項,想要以自己的死亡來換取葉青的生還。
可是林夕沒有想到,葉青的卡牌居然是正一品能者——秦廣王。
秦廣王為十殿閻羅第一殿殿主,私掌鬼判殿,一場遊戲如果除了秦廣王之外其他人全軍覆沒,天還未明,道士與魑魅皆死,則由秦廣王來決定勝負。
葉青選擇了魑魅。
作為失敗的一方,他們會死去,葉青抱著林夕的屍體,和漂浮在屍體上的靈魂對上了視線。
面對著滿面錯愕的林夕,葉青唇邊勾出了一絲清淺的笑意,鮮血從他的唇角滑落,他卻毫不在意。
他說:“這一次,總算留住你了。”
葉青死了,秦廣王的心箋判定了魑魅的勝利,林夕由人類化為了死靈,成為了陰山的鎮守者。從那之後她就成了不朽的魂魄,在這罪惡的土地上徘徊遊蕩,無法離去。她得到了諸妖之王魑魅的能力,花了十年揍翻了整座陰山,花了十年統治鬼怪,最後花了十年超度厲鬼,將他們一個個丟進了輪迴之門。
現在,她又重新回到了這裡,決定親手了結這場噩夢。
林夕從懷中拿出了最後一張心箋,那是司機的境像卡,也是葉青交給她的東西。林夕成為鎮守者之後苦心修煉了十幾年,才看清楚了這張心箋上的能力,他的確用心良苦,費盡心思也要抱住她的性命,仔細想想,她似乎總是死在他的面前。
有些時候是為了一些不能放棄的堅持,有些時候是為了讓自己心裡好過,逼得葉青到了最後居然要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活下去。
林夕不明白葉青為什麼會對她這麼好,但是當她恢復記憶之後也意識到——自己對葉青而言,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放棄大部分人的生命,只為了救一個她。
所以總是死在他面前什麼的,果然還是太傷人了吧?
林夕眼神漠然地看著最後一張心箋,她膚色慘白得不正常的手指之間燃燒起了幽藍色的火焰,這透著深海寧靜之美的火舌緩慢地吞噬了心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