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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啊?我哪裡值得你這麼做了?像以前一樣乖乖地等我不好嗎?”鋪天蓋地而來的負面情緒刺痛了林夕的大腦,那些悶在心頭不敢說出口的話語,在這一瞬間口無遮攔地傾瀉而出,“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固執?當初我明明都要死了,你還偏偏要維持我的生機,害得我身體被燒毀了大半還要苟延殘喘;明明我死了你就可以代替我和溫妮成為主意識離開那個全是瘋子的醫院,你卻偏要代替我去承受那些痛楚,害得我只能選擇自殺來成全你完整的意識。”
“在黑冢島上也是,在陰山上也是,你學什麼不好偏偏要學我的固執?!非要我欠你的。對我來說,虧欠別人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
“我已經受夠在愧疚中煎熬的日子了!”
“你既然固執,那你為什麼不固執到底呢?我明明告訴過你為了活下去能捨棄全部,你為什麼不能貫徹到底,非要跟我跳下來不可呢?!”
她奪眶而出的淚水打在葉青的臉頰上,還帶著些許屬於林夕的體溫,仿佛在代替這個沒有情緒波動的青年哭泣一樣。受到污染源的影響,林夕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被放大了許多倍,以至於這個意志堅毅從不動搖的女子無意識地露出了最脆弱柔軟的一面,扒開鋼鐵的表皮一看,儘是千瘡百孔血肉模糊的舊傷。
難以痊癒。
她只是背負著痛苦孑然前行,每踏一步都是一個帶血的腳印,她能走得很穩,卻不代表她能忘記。
葉青用力地回抱了林夕,他的腦域在巨大的刺激下突破了原有的屏障,那些洶湧而來的陌生而又複雜的感情瞬間沖刷了他的大腦,讓他邏輯混亂,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他來不及體會別人口中的“感情”是多麼美好的東西,就已經下意識地順從自己的心意,將這些感情付諸在自己的行動里。
“我不記得了。”仗著身高的差距,葉青將足足矮了自己一個頭的林夕抱在懷裡,低頭埋在她鬆軟的發頂,“我不記得了,我也不要記得了。”
“你最討厭欠別人人情,我就偏要你欠我的,永遠還不清,時時刻刻都無法忘記。”
他俊逸的眉眼染上了幾分安寧,像是追逐已久的夙願終於得到了成全,於是發自內心地感覺到了平靜。
他低頭輕吻林夕的唇角,輕輕啄去她臉上的淚水,最後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在呼吸交纏之際低喃:“放開你的腦域,林夕。”
“不要難過了,你從未虧欠我,是我對不起你。”
——是我執拗地想要你的陪伴和愛情。
——可是到頭來能夠交換真情的也唯有真心。
“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要有所顧慮,我一直在這裡。”
在葉青精神力的護持下,林夕徹底碾碎了那股試圖蠶食她理智和自我思想的意識體,在林夕、神樹和萊婭三個意識的交鋒之中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她將所有的黑暗和罪惡之源吸食進自己的靈魂里,墜入黃泉底層的十八層地獄,在整個世界的最低谷里催生了一顆代表生命的樹。
萌芽的樹種落進了封印惡鬼之森的魔痕里。
……
“滴——”
葉青從療養倉里甦醒,透過玻璃的反射他能看見自己模糊的影像,他神情平靜,漆黑深邃的眼睛裡卻蘊含了三分清淺的溫柔和笑意。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無名指上的銀戒,感受到了另一個意識的存在被烙印在戒指里,只要他心緒一動,就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那樣溫暖,那樣令人安心。
帶著戒指的手摁上心口,一直處於標準速度跳動的心臟加快了節拍,曾經讓葉青感到困惑而不解的情緒充盈了他的大腦,讓他恍然明了這世上居然真的有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這些感情對他來說都很陌生——或者說久別重逢,這些他曾經還在懵懂不知的歲月里就無意間丟失的東西。
葉青平靜的臉上沾染了幾分人氣,這讓他向來如機器般冰冷的面容都柔和了幾分,平靜如水,卻有了些許溫度。
他微微收攏手指,將戒指扣在了掌心,戒指咯著掌心的觸感提醒著他這不再是夢,於是他下意識地笑了,不太熟練的勾起嘴角,一個清淺乾淨的微笑。
——你們看啊,我的林夕是存在的。
完成了任務之後需要提交任務報告,葉青後知後覺地想起了這件事情,於是他收斂了笑,將整理好的資料複製進自己的生物腦中,離開了房間。
在實驗室里,葉青撞見了頂著雞窩頭跟瘋子沒兩樣的希初,看著他近乎抓狂地拿著資料不停地研究計算,葉青也沒有打擾他的打算。提交了情報之後葉青就離開了實驗室,朝著基地的核心走去,比起在實驗室里聽希初的冷嘲熱諷,他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葉青輕輕叩響了師長辦公室的門扉,在對方應聲之後推門而入。
逆著天光,兩個氣質有些相像的人面面相覷,在人類平均年齡接近三四百的年代裡,高逸的容貌並沒有多少改變,還是葉青初見時的模樣。作為葉青名義上的養父,他教導了葉青很多東西,也影響了葉青很多東西,雖然最初他只是被林夕的所作所為而震撼,從而接受了葉青這樣一個麻煩的包裹,但是他還是認真地完成了自己的承諾。高逸是個負責人的好人,林夕看人的眼光很準,所以當年才會那麼放心地將幼小的零託付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