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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想要反抗,但是她觸碰不到鎖鏈,整個人像是在大人面前蹦躂的熊孩子,掙扎的幅度太大,那鎖鏈還會翹起幾節砸她的頭。
“雖有罪,卻至美,隨吾入地獄為政,可避大劫。”斗篷人跟遛狗一樣將林夕拖著走,他措辭古怪,語調帶著近乎詠嘆般的淡漠和聖潔,“吾名縛罪天,乃黃泉之主,汝可隨地書一同稱吾為‘尊者’,入了黃泉,莫再偏執成魔,吾念你修行不易,便不追究你倒行逆施、違逆命時之事了。”
林夕生無可戀地被拖了一小段路,忍不住問道:“我有問題!你至少要讓我死個明白!”
“吾無此責於身。”縛罪天十分直白地拒絕了林夕,但是他似乎又想起來這不是罪人而是他未來的下屬,便又寬容地說道,“地書可為汝解惑。”
一本厚厚的棕皮磚頭書砸到了林夕的頭上,讓林夕的魂火都萎靡了一瞬,但是她沒心情多想,一把抓住了地書,問道:“違逆命時是什麼意思?”
“該死之人沒有在該死的時辰死去,就是違逆命時。”地書很善解人意地轉換成了白話文,沒有跟它的主人一樣一口任性的古言,“你的命時止於昨日晚間九點,但是你卻還行走於人間,這是有罪的。念在你修習了鬼道,勉強也算是有大毅力之人,尊者命你入地獄為政,你應當心存感激。”
林夕不接話,以地書的說法,她大概是昨天晚上遇見被下了降頭的艾薇時就應該死去了,但是她不知道為什麼活了下來,成了“違逆命時”的人。
“大劫是什麼?”林夕死死地盯著地書,心情糟糕透頂,她可沒忘記葉青還在外頭,這種時候來了個什麼“大劫”,葉青要怎麼辦?
她可以坦然地接受“死亡”,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真正的死去。但是葉青和她不一樣,葉青的任務總是伴隨著風險,誰知道他的死亡會不會影響到他真正的軀體呢?林夕不敢賭,也不會讓葉青去賭,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想辦法讓他規避這些。
“看到周圍的黑暗了嗎?”地書的聲音輕輕的,分辨不清男女,但是語氣十分溫和,“人犯下的孽障,終歸要自嘗惡果。”
林夕心裡發冷,呢喃道:“你指的是什麼?”
“地動。”地書的聲音裡帶上了幾分遺憾和嘆息,像是憐憫著人類不識好歹的作為,“污濁了尊者的法眼這麼多年,要不是黃泉諸事離不得尊者,又哪裡由得這些跳樑小丑囂張狂妄?罪魁禍首判得永世不得超生,這些滔天的慾念和孽障又要由誰來承擔?唯有讓罪惡之地化為千里荒蕪,方可了卻。”
林夕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涼了,她急忙道:“你說得是萊婭?你們不能把她帶入地獄嗎?”
地書說道:“黃泉掌管靈魂輪迴往生,孽障又非靈魂,如何能管?”
林夕終於意識到了那個自稱“萊婭”的人頭是什麼東西,那是一切罪惡的結合體,因為神樹本身擁有的養魂之能而匯聚形成了一種非人非鬼的“死物”。它本該是沒有意識的,但是偏偏小鎮的居民們獻祭了一個人類少女的靈魂,給予了這個死物“思想”和“記憶”,於是有了這個自稱“萊婭”的人頭。
它的確是神樹和萊婭的結合體,但是它其實只是怨念和孽障分割成了兩半,一部分擁有了神樹的記憶,一部分擁有了萊婭的記憶,因此而形成了不同的人格而已。只能說這個小鎮真的是成於神樹,毀於神樹,人類的貪婪和欲望居然硬生生將這天地神物化作了罪惡的根源,蘊養了幾乎要實體化的孽障。
有了因,自然會有果,輪迴反覆,誰也逃不出這個劃定命運的圈。
就像那漫天飛舞的紅楓,璀璨而哀涼,卻預告著生與死的結局。
林夕想起了葉青的話,她有些心涼發現自己再次被世界的意識算計了——她將要面對的無非就是這兩種選擇,一是進入地獄成為這個世界裡烙下印記的鬼吏之一,永遠停留這裡;第二是違抗縛罪尊者的“好意”,在大劫中魂飛魄散,她甚至沒有辦法確定自己這一次的死亡能不能讓靈魂回歸現世中的自己。
要做出選擇嗎?要遵循世界的意識為她劃下的命運的軌跡嗎?要為了活下去而選擇妥協嗎?
她抗爭了這麼久,卻還是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不,絕不。
林夕猛然抬頭看向四周的黑暗,眼底星火燃燒得輝煌。
仿佛有碎裂聲在這片空間裡響起,那隔絕黑暗和罪惡的屏障,碎了。
縛罪天猛然回頭,銀色的發在黑暗中划過了一道璀璨的光弧,微動的斗篷邊側露出了他掩蓋在斗篷之下的半張臉以及一隻顏色清淺如煙的眼眸。
他的眼中烙印著生死輪迴的運轉,可是在這一刻,不斷咬合的輪迴的齒輪被暫停了。
縛罪天用一雙淺煙色的眼眸淡漠地看著無數惡念將那一縷漂亮的靈魂湮沒,他收回了自己的鎖鏈,不帶什麼感情地說了一句:“可惜。”
——明明已經以大毅力抵抗了黑暗的侵蝕,卻偏偏在最後一刻選擇了自我毀滅。
以林夕的意識作為基點的心靈空間瞬間破碎,縛罪天懸空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林夕捂著心口倒下,而葉青則一把抱住了她失去支撐的身體。向來神情冷靜的青年表情空白了一瞬,對於葉青而言,他不知道林夕的靈魂空間內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走出了苦痛之坑,奪走了林夕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