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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握著手機的手驟然收緊,她神色冷凝,懷疑像是被煮開的沸水一般咕嘟嘟地翻湧而起。其實從那天晚上發生的血案開始,她就一直在懷疑柳東旭,因為他出現的時機太巧,錯開的失蹤時間和作案順序相吻合,但是因為柳東旭過於坦然的態度以及瘦削的身形,她才勉強壓住了自己的疑心。
但是此情此地,林夕淬不及防地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做的夢,握著手機的五指用力得關節發緊。
“你想要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吧。”出乎意料的,柳東旭語氣淡淡地說出了這一番幾乎可以說是認罪的話,“不管是兇殺案,還是薛素馨。”
林夕下顎微微一收,臉部的線條驟然繃緊。
死寂一樣的沉默過後,林夕走到一處台階上坐下,就著秋葉的冷風,問起了那一段黑暗的往事:“你就是薛素馨拼了命也要護住的那個孩子?”
電話那頭的人輕輕地笑了,他聲線清澈溫柔,如潺潺小溪般純澈,仿佛在詠誦著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我尚未被領養之前名為韓日中,日出東方,所以改名作柳東旭。曾經患有十分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做過搭橋手術,最後還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更換了心臟,這才苟活至今。我和素馨在孤兒院裡長大,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一直以姐弟相稱。後來我被柳家的老爺子收養,他家財萬貫卻無子無女,他收養我的唯一條件,就是讓我給他養老送終。”
柳東旭說的情報,跟葉青與林夕的推斷完全吻合,林夕聽在耳中,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沉重。
“你為什麼要殺人?你明明知道,薛素馨是自殺的。”
面對這個過於犀利的問題,柳東旭沉默了片刻,半晌,他低啞的嗓音響起,卻是笑意全無:“我想,你可能對嘉里高校的存在有些認知不足。”
“嘉里高校身為知名學府,私營產業,投資耗費極大,背後的後台深不可測,你看之前有學生自殺的消息都被壓下去的事情就可以窺得冰山一角,我就不多說了。我想說你不知道的就是嘉里高校的叢林法則,這間學校從小學部開始信奉的一直都是弱肉強食,它會給學生管束惡性競爭的想法,這也是為什麼這間學校校園暴力橫行無忌的原因。在這間學校里,一看家世,二看財產,三看成績,活在底層的學生註定會被上層主宰,生不如死。”
“我的姐姐,薛素馨,她在小學之時就因為成績優異而被嘉里高校請作特招生。什麼是特招生呢?就是沒有家世沒有財產,一旦保不住優越的成績,立刻會被人踩進泥濘里的人。嘉里高校的教育方針其實很有問題,它慫恿學生為了上位而不擇手段,只要不露出把柄做什麼都可以,因為他們認為這樣做才能培育出適合這個社會的精英人才。我的姐姐在入學之後沒多久就發現了這間學校里隱藏在黑暗中的病根,但是她選擇了沉默,選擇留在泥沼里。”
“為了我的救命錢。”
柳東旭輕笑,那小聲說不出是自嘲還是譏諷,輕柔飄忽,卻透著莫名的冷。
“姐姐她的確是患有遺傳性的抑鬱症,病發之後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所以她會隨身帶藥。她成績優越,處處爭優,唯一可供人攻殲的地方就在這個病症上,我想……這個經歷你也是深有體會。畢竟你和素馨那麼像,那麼像……”
柳東旭的呢喃逐漸化為了氣音,他似乎無力壓抑自己翻湧的情緒,所以沉默了。
林夕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這秋夜的寒風凍得自己肺腑發冷:“……所以呢?這就是你殺人的緣由嗎?”
“你既然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犧牲都是為了你,那你將自己活成這樣,又要讓她如何瞑目呢?”
“也不是。”似乎整理好了自己思緒,柳東旭的聲音里又染上了一絲笑影,“你知道的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要多一些,那我就告訴你吧。素馨的確很堅強,仿佛披著銅牆鐵骨,但是你應該能理解抑鬱症患者的情緒——一柄不堪一擊的鋒銳寶劍。比起我的心臟病,抑鬱症才是最可怕的病症,因為前者會引起死亡的恐懼,後者卻會剝奪活下去的欲望。他人的嘲笑與譏諷、校園暴力帶來的暗算、成績與金錢的壓力,許許多多,林林總總,所以她碎了。”
電話的那頭,柳東旭微笑著,眼淚卻已經滴濕了襟口:“她很早很早以前就不想活下去了,她之所以堅持了這麼久,是因為她的背後站著一個我。”
“她那樣努力地活著,不是因為自己想活,而是因為不能拋下我,她不是不想死,而是不敢死。”
“只要給她一個理由,她就能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手,釋然,甚至是歡喜的迎接死亡。”
“其實再等一等,前方未必沒有明光,等我長大,我會照顧她,保護她,不讓她再經歷任何的風吹雨打。這種事情,她也知道啊。她一直麻木的活著,或許遲早有一天真的能盼來希望。她在等,我也在等,人生已經這樣悲哀,不能連一點光芒都吝嗇給我們吧?”
“可是來不及啊。”
“你知道嗎?他們把素馨關了起來,騙她說我病危,需要一大筆錢進行換心手術,逼她簽下買賣器官的合同。她那樣聰明的人,會看不出來這是陰謀嗎?她看出來了啊,但是那個死亡的理由像一把刀一樣遞到了她的面前,她怎麼能忍住不伸手去拿呢?她到底是瘋狂了一把,找到了柳老爺子作為擔保人,只為了確保那顆心與那筆錢能夠用在我的身上。之後她就簽下了那張合同,將自己的肝膽腎臟□□全部賣給了富人,換了一大筆錢,挖了自己通紅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