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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哮喘,唇齶裂,這些病都不是嚴重到能威脅生命的病種,即便是哮喘,只要能避開過敏源以及服用特定的藥物,也能有效預防死亡的風險。”葉青分析著薛素馨的過往,輕聲道,“她需要一大筆錢,這是突發性的,或許是她監護的那個孩子病況爆發——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心臟病。”
危及性命、突發性、手術費高昂,先天性心臟病基本都符合這些特性。先天性心臟病的特點就是譜系甚廣,有人可能一出生就因此夭折,有人卻可能一輩子都未曾發病。這個確診的危險期一般是在生長發育最快的五歲至十六歲的年齡階段,五歲以下有一定的機率會自我痊癒,十六歲以上則已經進入了安全期。而從檔案上來看,薛素馨當年帶著的孩子正處於危險期的年齡階段,突然爆發病況也是有可能的。
“你說,這個殺人的人,真的是為了給薛素馨復仇的嗎?”林夕對原本的推斷產生了質疑,“會不會我們從一開始思考的方向就是錯的?”
“伸張正義、曾經校園暴力的受害者、反社會人格、高智商犯罪者,這些人都有可能做出這些事來。”葉青語氣淡淡地說道,“可能是真的在為薛素馨復仇,也有可能只是將薛素馨作為一個筏子或者擋箭牌,刻意模糊警方的視線,以此殺人取樂。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林熙點了點頭,葉青卻輕輕摁住她的肩膀,輕聲道:“我送你回去吧,忙活了這麼久,你也該累了。”
……
因為要應付林清妍的家裡人,葉青也就沒有留下,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
林夕仰躺在床上,支起手臂擋住眼睛,躲開天花板上白熾熾的燈光,心力耗竭的疲憊如影隨形,大腦卻無法放棄思考。
半睡半醒的狀態中,林夕恍惚間似乎看見了很多延展開來的線條。這些雪白的線條在一片漆黑的空間中組成了各式各樣的圖案,盤根錯節地虬結在一起,最終形成了一個個皮影戲般的畫面場景。影子一樣的小人在動,從上空垂落下來的線條拉鋸著他們的關節四肢,操控著他們做出僵滯而又機械的動作。林夕看見了兩個重疊在一起的偶人的影子,一男一女,四周的黑影像是擇人而噬的饕餮,虎視眈眈地凝視著退無可退的兩個偶人,隨時要將兩人吞噬殆盡。
女偶人猛地推開了男偶人,和其中一頭野獸揪斗在了一起,男偶人撒腿就跑,一頭野獸立刻追了上去。
女偶人擊傷了野獸,朝著一個和男偶人相反的方向跑去,兩頭野獸立刻跟在她身後,窮追不捨,窮兇惡極。
男偶人殺死了追在他身後的野獸,重新回到了原點,他找到了兩隻野獸的幼崽,殺死,用刀指著那頭已經重傷的野獸,野獸想逃,最終傷重而死。
男偶人朝著女偶人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兩頭受傷的野獸倒在地上,女偶人卻不見了。
男偶人殺死了最後的兩隻野獸,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針管一樣的東西,回到了他殺死的第一頭野獸的身邊。
影子上漏出了些許斑駁的碎光,隨著男偶人殺死一隻又一隻野獸,他身上開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他找不到女偶人,於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站在滿是野獸屍體的土壤上,四肢舒展,雙臂高舉,化作了一棵吸食血肉而開花的樹。
林夕猛然驚醒。
……
薛素馨、林夕、林清妍……
林夕神情恍惚地靠在枕頭上,意識終究是徹底地模糊了起來,隨之而來的就是鋪天蓋的惶恐和不安,心如蒲柳,了無憑依。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打電話給葉青,卻又死死地忍住了衝動,用被子將自己裹了起來,一個人在床上瑟瑟發抖。
林夕有些恍惚地想,我到底是誰?
人的性格是會隨著時間和閱歷的增長而逐漸改變的,這種改變甚至會影響一個人的口味、三觀以及愛好。就像孩童時期喜歡喝刺激性的碳酸飲料,長大後喜歡在快節奏的生活中品一杯香醇的咖啡,中年時期追隨風雅四處尋找符合身份的好茶好水,老來卻發現自己愛上了礦泉水的清淡無味。
記憶是一個人的根,沒有記憶就會缺失掉人格塑成的地基,就像是只剩下本能與感性的野獸,不安而絕望地掙扎於囚籠。
林夕感到了惶恐,因為她發現,自己居然體會到了薛素馨面對這個污濁人世時的絕望與眷戀。
骯髒的、腐爛的、無藥可救的,卻偏偏有一絲希望的微光在無盡黑暗的地底深淵中亮起;人性是惡的,是爛如淤泥的,卻偏生有那麼一絲半點美好的善令人留戀;失望的、絕望的、想要撒手離開的,卻在泥沼一樣的髒污中開出一朵素色的梨花,留住了漠然的步伐。
願不願意為那絲微光、那殘存的善、那素色的梨花付出生命的代價呢?
選擇活著,就是要看著這些自己鍾愛的事物死亡,獨自一人面對這個再無光明的永夜;選擇死,就是閉上雙眼,幻想一個或許會到來的破曉天光。
何其可悲?
林清妍的身體,林夕的意識,薛素馨的感情。
我……到底是誰?
……
“你收手吧。”
葉青合上手裡的檔案,對著手機那頭的人說道:“我已經知道你殺人的緣由了,你想做到什麼地步,我沒有興趣,但是她會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