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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做著“正確”的事情卻還要處處顧慮林夕的想法;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很健康卻突然感覺到了疲憊;不明白這種失控一樣的煩躁是因為什麼;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回想起林夕死亡的場景時那種洶湧而來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感,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他心裡明明清楚“活著”是最重要的,但是在林夕死去的瞬間,他又覺得這些全部都是空的。
這種“很空”的情緒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甚至會讓他精密如電腦儀器一樣的大腦感覺到了“疲憊”。
還沒等葉青理清楚自己的思緒,他就被襲擊了。
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的腰身,女子綿軟的身體瞬間靠近,手臂交纏之際感受到的體溫滾燙得有些陌生。他理智渙散了一瞬,可是不等他的理智重新聚攏,他的脖子已經被一條手臂環過壓下,頭才剛剛低下,一個乾脆果斷的吻便落到了唇上,一觸即離。
葉青感覺到自己細緻入微精密萬分的大腦突然卡殼停止了運轉。
空落落的疼痛突然散去,之後洶湧而來的卻是更加陌生的情緒。
林夕一隻手拽著萊婭的頭顱往肩膀上一甩,一隻手牽著葉青的手,一邊邁步往外走,一邊還感慨著:“唉,要不是時間不太對,真想去一趟民政局。嘖,怪你太過可愛了。明明知道你應該是不懂愛情是什麼東西的,但是你很多行為還是讓我誤會你對我有意思啊。”
“什麼有意思?”葉青迫切地想要搞懂自己不理解的東西,但是聯繫了林夕上下文的語境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整個人迅速恢復了冷靜,“這些情緒並不會在腦域的某個部分引發激素反應,所以我無法判定這種情緒的學名是什麼,但是我想我是愛你的。”
他無法清晰地描述出自己的想法,因此而感到了些許的焦躁,只能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再次力持平靜地重複道:“我想我是愛你的。”
掛在林夕背上的人頭那雙猩紅帶血的眼睛對上了葉青冷靜得近乎冰冷的眼,嘴角頓時勾起了一抹滿含諷刺的弧度。
一個沒有愛情,一個不相信愛情,這樣的兩個人卻走在了一起。
萊婭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和穹頂的神佛一般模樣,高高在上的悲憫神情,仿佛已經看見了這兩個人的終局。
——世上的所有感情,都會以背叛作為結局。
……
一百零八位祭司盤腿坐在蒲團上,他們低著頭,一手豎起放在心口,一手掌心朝上捻著佛珠,不管是坐姿還是身形都整齊得像是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似的。莊嚴聖潔的經文在舌尖一滾而過,上百人的誦經聲整齊劃一,乍然一聽還以為是一個人在誦讀,規整得幾乎有些可怕。
悲彌塔莎身穿的深黑色禪衣花紋繁華富麗,神色無喜無悲地跪坐在所有祭司的正前方,她的衣角和下擺的邊緣紋著的是佛教六花,若是仔細辨識,就能發現衣服兩袖與前後兩擺四個部位分別是佛教四大聖樹的紋路,精美得堪稱奢華。這套華美的禪衣穿在悲彌塔莎的身上美得神聖,厚重的顏色也掩蓋不了她的姝容,她只是靜靜地跪坐在那裡,雙手自然交握擺放在大腿上,姿態便端莊矜雅一如佛前的蓮華。
阿瑪拉站在大殿的最後方,身邊站著神色木然的澤維爾,遠遠地看著跪坐在高台之上即將奔赴死亡的悲彌塔莎。
阿瑪拉知道澤維爾心中在怨懟她,但是她並不在乎,她為了活下去,連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的雙生姐姐都犧牲了,又何必害怕犧牲多一個不過肌膚相親的男友?她騙過無數人來這個小鎮,就是為了在姐姐獻祭之前找出可以取代自己的人,讓自己逃脫成為下一任神女的命運。
阿瑪拉這個名字,是悲彌薩亞在離開小鎮的時候,塔莎親自為她取的,意為“永恆之美”。但是阿瑪拉總覺得,或許叫做“苟且偷生”更為妥當。
踩著無數人的屍骨而活下來的阿瑪拉,說的不就是她?
“鬼首祭,開始。”
伴隨著大祭司莊嚴的宣誓,四周的誦經的祭司突然拔高了音量,詠唱經文的聲音如冬雷震震,萬鼓齊鳴,一聲聲震盪著聽眾的耳膜,令人心神激盪。
身披黑袍的老者神情僵木的走上前,他的面前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木箱,由無數齒輪和木條砌成了正方體的形狀,木箱上貼滿了符文和封印的咒術,深紅色的符文從箱子一直蔓延到地板,鋪滿了整個祭台,只有箱子兩側、祭台的下方有開啟箱子的機關。他一揮手,兩側的黑袍祭司便開始拆解機關,伴隨著齒輪咬合時咔嚓的聲響,一個完整的正方體木箱逐漸拆分成各種形狀的木塊與木條,逐漸露出了一個被巨大的“井蓋”遮掩著的“古井”來。
林夕帶著葉青躲在穹頂的光影里,看著那井蓋上足足比箱子多出兩倍的符文和咒術,她是真的信了這裡的黃泉很兇殘……
嘖,連喪心病狂的祭司和小鎮居民都怕得要死要活,這黃泉的意識是又多殘暴啊?
黃泉的封印解除,林夕能感覺到整座大殿的空氣都變得壓抑逼仄了起來,像是某種沉凝的氣體瞬間溢滿了整個空間,讓人有些喘不上氣來。林夕一眨不眨地盯著苦痛之坑,她發現那個充當井蓋的木料居然是神樹的枝幹,即便被人從樹上剝離,它還是有著瑪瑙一樣盈潤剔透的光澤。但是當封印減弱了一部分之後,苦痛之坑的動靜就開始越來越大,四面無窗,所有人的耳中卻傳來呼嘯的風聲,隱隱夾帶著郁怒的低吼,就像是來自深淵野獸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