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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一聲不吭地閉著眼睛蜷縮在角落裡,大概是累了,也或許是看著她一動不動,害怕把人打出事來,林夕只聽到一個聲音怯怯地響起:“慧允,快上課了,先算了吧。體育課遲了就來不及換衣服,要被罰跑圈的。”
剛才叫囂得最兇狠的女音冷哼一聲,又狠狠地踹了林夕一腳,才帶著人熙熙攘攘地離開。
她們人走了,林夕卻沒有立刻從地上爬起來,而是閉著眼睛整理自己的記憶。
她叫林清妍,今年十七歲,目前就讀嘉里高校高中三年級,是一名正在準備大學修業能力考試的備考生。因為性格內向,在班裡面沒有朋友,所以被孤立了起來。但是林清妍喜愛清淨,也沒有覺得這樣的狀態有什麼不好,就一直形單影隻,過著和周圍人格格不入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林清妍的家中發生了變故,面臨了經濟危機,原本家境良好、雖然因為內向而被孤立但是從未失去軸心的少女頓時對生活感到了茫然。林清妍就讀的學校學費高昂,哪怕在生活上省吃儉用也彌補不了這個差額。家裡還有弟弟和妹妹需要讀書,林清妍考慮過退學去工作,卻因為沒有文憑而前路渺茫。一夜之間,林清妍成了拖垮家庭的大包袱,父母幾次想過要放棄她,林清妍自己心中有愧,進退兩難的局面讓她對未來越加惶恐。
她試圖為父母分擔卻尋不到門路,沒有一技之長找不到工作,學習逐漸跟不上進度,這都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這種現象不是一時,而是足足持續了一年。
這一年來的時光對林清妍來說日日夜夜都是煎熬,她找到了幾份兼職,卻也只是杯水車薪。工作和學習難以達成平衡,這導致她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即便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也無法改變越來越糟糕的局面。她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和弟妹,日漸焦躁不安,卻不知道除了繼續煎熬下去以外還能有什麼出路。
這樣愧怍不安了整整一年,林清妍患上了抑鬱症。
長時間的心理壓力和睡眠不足讓她的狀態極為糟糕,而同年級的校草尹成澤無意中發現了她在無意中有輕微自殘的現象,出於好心和憐憫,便將她帶去見了自己的父親。尹成澤的父親是一位心理輔導師,他很快判斷出了林清妍的病況並且對她進行了開導,但是於事無補。
沒有人做錯,也沒有人傷害她,只是她無法原諒自己的無能為力罷了。
她不能賺很多很多的錢,不能做到處處爭優,甚至她的成績原本就不是很優秀,即便挑燈夜戰也只能達到中上的水準——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
尹成澤是個善良的少年,還帶著尚未被世俗消磨乾淨的稜角,他帶著林清妍抑鬱症的判決書找上了她的班主任,希望長輩和林清妍的同班同學們能為她提供一些幫助,卻不想這樣的行為直接捅破了簍子。當時候在教師辦公室里的班長朴慧允聽見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她原本就愛慕著尹成澤,對於尹成澤對林清妍的殷切和熱心深為嫉恨,回到班級之後,她將林清妍得了抑鬱症的消息公布給了全班,並且高調張揚地表示要發動同學來為她補課。
這幾乎要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面,尹成澤有一個心理輔導師的父親,其他人卻不知道抑鬱症是什麼病況。他們面上熱心要為林清妍輔導功課,背地裡卻譏諷嘲笑她矯情多思。在他們看來,只有閒得沒事做的人才有時間傷春悲秋,才會患上“抑鬱症”這種矯情的病症,如果不是有閒情逸緻去想那些難過的事情又怎麼會患上這種病呢?這些學習忙碌的青少年們頓時有了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對於性格內向陰沉的林清妍也越發看不上眼了。
林清妍本來話就不多,經過了這番打擊後險些垮了,而沒等她自己從沉重的鐐銬中掙脫出來,等待她的卻是變本加厲的排擠和欺辱。
林夕從冰冷的地板上爬了起來,她摁住隱隱作痛的心口,眉宇間仿佛掉進了一滴水墨,暈開了陰沉的漣漪。
心理的不適逐漸影響了生理,林夕從來沒想過一個身體健康的人居然會因為心絞痛而猝死,只留下這具殘軀還有浸滿了黑暗色彩的記憶。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但是她能感覺到自己和林清妍的格格不入,她不是林清妍,可是她有林清妍所有的記憶和感情。
讓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寧的愧疚、對於現況無能為力的絕望、渴望改變而引發的焦慮、對未來無望的忐忑、抓心撓肺的不安……
林夕深吸了一口氣,她壓下翻湧不斷的情緒,卻只覺得渾身冰冷,連頭腦都是僵木的。
這裡,是一間女廁所。
似乎有約定俗成的條例,女孩子之間有任何的矛盾爭執都習慣在女廁所裡面解決。因為這個地方不會有攝像頭,不會留下任何的證據,也不用擔心有男生經過看見她們猙獰醜陋的嘴臉,不用擔心自己所做的一切會暴露在大眾的眼皮子底下。
林夕走到了洗手台前,擰開了水龍頭,她看著鏡子裡那一張蒼白到了極點的容顏,唇角下撇,眉宇間有深深淺淺的印痕——那是長年累月皺眉而留下來的印記,讓這張臉看上去很不討喜。陰鬱、嚴肅、刻板、認真到不知變通,這大概就是林清妍留給所有人的唯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