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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黑袍的祭司大人摸著她的腦袋,齊根剪掉了她一頭細軟的亞麻色的發。萊婭聽見他們這麼說:
“稚嫩、幼小、靈性充足,但是只怕是負擔不起神樹的力量。”
“上一任祭司曾經取全鎮少女手背上的一塊皮縫成一張,養在樹根下十年之久,用來作為始神的軀,也是足夠了。”
萊婭沒有聽懂他們話中的深意,她輕輕拽住祭司的黑袍,脆生生地道:“大人,始神是什麼?”
“是最初,和最後的神,她會一直存在,直到永恆。”
黑袍的祭司動作溫柔的撫摸萊婭光溜溜的腦袋,在小鎮上,只有祭司才有資格撫摸孩童的天靈,萊婭也溫順地低下頭來接受祭司的“賜福”。只聽他用一種詠嘆般的語調,輕柔地說道:“我們會給你最好的、最強大的。”
萊婭覺得很安心,因為父親也曾經這樣撫摸著她的腦袋,滿帶笑意地說道:“萊婭,爸爸會給你最好、最美麗的東西,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所以,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呢?
滾燙的熱水潑在身上,萊婭後知後覺地才感受到了疼,她尖叫著哭嚎出聲,喊著“爸爸媽媽”,卻沒有人來救她。鐵質的梳子梳齒細密,輕輕一梳就能剜下大片的皮肉,鮮血又很快會被滾燙的熱水沖走。萊婭一直在哭,哭到最後嗓音嘶啞無法發聲,她在痛楚中逐漸神智渙散,只能聽見莊嚴的誦經聲。
被滾水燙得糜爛的血肉,逐漸暴露在空氣中的森白骨骼,她看見了穹頂上繪製的神佛壁畫,他們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依舊那樣慈悲祥和。
萊婭突然懂了什麼是恨,但是在她明白恨的同時,她的天空已經碎了。
“淨化父母所給予的血肉之軀,她的痛苦會化作最強大的意志,依附在屍骨之上,成為‘靈’。”
“之後,就要給予‘靈’一副‘軀’了。”
成為神女的萊婭不會哭不會笑,只會端莊靜坐在高位之上,享受所有人的頂禮膜拜,享受所有人的尊敬和殊榮,雖然她已經無法感覺到任何的情緒了。萊婭就像骨瓷小鎮裡以後的那些“神女”一樣,高高在上的,無喜無悲地,痛苦地生,為了小鎮的居民奉獻自己,連帶著死亡都會被算計。
但是,萊婭有一點和別的神女不太一樣,因為她是“始神”。
恨有多深,靈就有多強大,萊婭的恨是銘心刻骨的,她怨恨一切,憎惡一切,在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境地里的真相之後,她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都一同恨上了。她恨小鎮上的人們貪圖永生,她恨父親製作出了母親的骨瓷小人,她恨母親的死讓父親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她恨神樹的存在讓小鎮居民這種愚蠢的貪婪成為了“現實”。如果沒有神樹,如果沒有母親的那個陶瓷偶人,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萊婭第一次以神女的身份觸碰神樹時,祭司告知她她需要從“母親”那裡得到力量,乞求“母親”庇佑這個小鎮。
神樹用最溫柔慈悲的懷抱,迎接了萊婭充滿怨恨的靈魂。
神樹的意識非常淺薄,它沒有感情,但是它有記憶,從誕生的最初,到後來無盡漫長歲月之中那些享受了它庇佑的人們歡笑幸福的臉。
萊婭想到了穹頂上的神佛。
仇恨如同鯨吞噬浪,瞬間湮沒了萊婭的理智,帶著無盡傷痛和怨恨的靈魂吞吃了神樹的意識,而那團溫暖的光沒有進行反抗。
神樹上千年的記憶沖刷了萊婭的靈魂,試圖淨化她的怨恨,這是身為神樹的本能——讓每一個歸屬於神樹的靈魂得到安息,這是它的責任。
萊婭拒絕了幸福,她只想要讓罪人萬劫不復。
萊婭分裂成了兩人,一個是帶著神樹千年的記憶,依舊對小鎮居民抱有慈悲心的“神樹”,一個是帶著無盡的怨恨與冤屈,不得超生的“神女”。
“神樹”庇佑了自己犯下大錯的子民,將生靈之力借給他們逃脫死亡的懲戒,如同毫無原則的母親原諒了榨乾它一切血肉的子嗣。而萊婭則回到了家裡,見到了曾經承諾過要給她世上一切美好的父親,她什麼話都沒說,什麼事情都沒做,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用那具骨瓷偶人的驅殼。
斯塔夫自殺了。
萊婭將神樹的力量借給了下一任神女,她動作溫柔地將這群罪人推向了更深的深淵,她要他們萬劫不復。
……
林夕和葉青帶著萊婭,來到了一座極盡繁華富麗之能的廟宇之前,比起華國人尊崇的簡單樸素,認為出家人應該有著“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清苦;泰國的民眾顯然認為神佛至高無上,應該受人敬仰,所以廟宇也更加輝煌大氣,氣勢磅礴。但是讓林夕有些意外的是,這間寺廟雖然繁複,卻只有黑白兩色。整座廟宇的牆是雪白的,屋頂是黑灰色的磚瓦,屋檐的邊角是尖端朝天的尖角,像是火焰燃燒時的形狀。
聖潔,卻又莊嚴,透著一絲異於常態的陰森厚重。這種矛盾的兩面性讓林夕感到困惑,但是她的困惑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跨入廟宇的瞬間,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幾乎要化作一股妖風,令人作嘔。林夕還沒開口說話,葉青已經伸出手,輕輕地捂住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