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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鉞闔上眼睛, 無法面對懷中人的神情,更無法想像林詩懿之後的反應。
林詩懿的驚恐、無奈、惋惜或是冷靜, 甚至也許還有傷感。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對方哪一種表情。
只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只能細細地感受著林詩懿在他懷中輕微的戰慄。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拉長、延展, 齊鉞知道就算匕首沒入他的背心, 現在的自己也不會感受到太劇烈的疼痛,但為什麼這麼久?
為什麼會毫無知覺?
直到他敏銳的耳朵過濾掉不遠處的廝殺聲, 聽到利器嵌入皮肉的「撲哧」聲響,緊接著是一捧滾燙的鮮血灑向他的後頸!
他驟然回身, 是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擋在了他的身後。
這個回身的動作讓開了林詩懿的視線, 那個人林詩懿是熟悉的。
林詩懿看著那人下顎滴答著鮮血,雙膝一彎,像一隻零落的紙鳶, 面向草地直直地倒了下去。
「裴朗!」
林詩懿驚呼出聲的同時, 沒有發現六根三寸長的鋼針正朝著她的面門襲來。
那位子正好是齊鉞方才錯身空出的縫隙。
林詩懿沒有見過這樣陰毒的暗器, 一時不查;齊鉞卻不可能不知,他的身體越是不中用, 精神就越是集中。
可是鋼針由自帶彈簧的鐵器射出,速度要比方才的匕首快了許多, 而齊鉞的身體還在走著下坡路, 他已經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只能抬起右臂,用肉/體擋住了那六枚鋼針。
鋼針沒入皮膚肌肉不像匕首那樣發出悶響,一切來的悄無聲息。
林詩懿還沒有來得及從裴朗突然倒地的震驚中清醒, 就看到身前的齊鉞突然垂著右臂單膝跪地。
齊鉞抽動著嘴角。
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身體的速度在流失,疼痛的感覺卻在復萌。
這一切的變化來得太快,齊鉞的身體現在還幾乎不會出血,林詩懿不會知道這時候已經有六根鋼針已經沒入了對方右上臂的骨縫裡。
「你……」
她口中的「怎麼了」三個字還未來及出口,卻突然感覺有一個影子突然升起,擋住了她頭頂夕陽的光芒。
高山一般的威壓,那種熟悉的感覺……
她驚恐地抬頭,看到斯木里勉強著搖搖晃晃從地上爬了起來,對方眼睛裡的光芒像極了垂死掙扎的野獸瞳孔里的迴光返照。
「梅花袖箭,還是很多年前哈斯烏拉在丹城的攤上淘來的,他看著精巧,便送給了我。」斯木里說著話咳嗽了兩聲,已經有鮮血溢出了唇角,但他完全沒有理會,只接著道:「你們隗明人的東西真是秒啊。」
「可惜了,我身邊沒有林大夫這樣會用毒的人。」斯木里勾腰撿起一旁的斬/馬/刀,拎著刀走向齊鉞,「不然他也沒有機會跪在這裡了!」
他手中的斬/馬/刀高高地舉過齊鉞的頭頂,「哈斯烏拉不管有什麼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我不許別人動他!」
緊繃的氣氛已經不允許林詩懿再多說一個字,她僅有的仍然冷靜的神經催出著她慌亂地摸向齊鉞的腰間。
她記得,那裡掛著齊鉞的佩劍,從不離身。
斯木里已毒入肺腑,迴光返照中的人也不可能再擁有往日的力量與速度,她也許還是有勝算的。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的手胡亂而顫抖地摸索在齊鉞的腰間,在碰到劍鞘的一瞬間眸色一震——
空的。
她驟然垂首,只看見齊鉞腰間空空的劍鞘。
緊接著是「撲哧」一聲悶響。
如果說這個聲音對之前的林詩懿來說是陌生的,那現在也已經不再陌生了。
利器穿過人皮肉的聲音,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是第二聲了。
幾滴滾燙的鮮血滴在林詩懿的額頭,她顫抖著抬眸,看見齊鉞的佩劍已經沒入了斯木里的胸口。
齊鉞左手拔出佩劍,背對著斯木里反向一刺。
他的速度已經不再迅捷了,好在中毒癲狂的斯木里也沒有察覺。
利劍貫穿了斯木里的胸口,從背後露出了森然的劍尖。
「你的左手……」斯木里不甘道。
齊鉞冷漠道:「是假的。」
斯木里仰面倒地,看著即將落盡的夕陽,「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天邊的夕陽將整個北境鍍上一層赤金。
這裡雖然是隗明的國土,但地理風貌其實還是跟草原更像。
混沌中的斯木里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無邊無垠的草原上。
草原上兩名少年迎著夕陽馳馬,他們都是典型的北夷少年,壯得像小牛犢子。
「哈斯烏拉!」看起來更年長些的少年偏頭看向身側馬背上更健壯的少年,「你說,我能成為草原的主君嗎?」
「吁——」少年哈斯烏拉那時看著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他突然勒停了疾馳的駿馬。
「大哥!」他對著前方來不及剎住這風一般的速度的少年斯木里大聲地喊道,「你一定可以的!」
斯木里那時候也左不過二十歲模樣,還帶著點少年的青澀與桀驁,他掉轉馬頭,駿馬踏著小碎步回到哈斯烏拉的身旁。
他看著哈斯烏拉翻身下馬,堅定地屈膝,單膝跪地;他看著哈斯烏拉略帶青澀笨拙地模仿著巧那副將向巧那行禮的動作,朝自己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