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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兩世了,這是齊鉞第三次與她靠得這樣近。
她指尖輕點齊鉞的肩胛,將人推開,「若要談義理,國難當前,匹夫有責。你是瞧不起大夫,還是瞧不起林詩懿一屆女流?」
齊鉞起身,低頭看了眼因為剛才的動作又再滲出新血的左肩,新換的裡衣又已經染紅了小片。
「離我近些就教你害怕成這樣嗎?」他就這樣垂著首,將臉埋進油燈照不到的陰影里,「你那樣玲瓏細密的心思,竟沒瞧出我方才的話並未說完?」
溫柔沉靜如林詩懿這般的人,前世就沒有過魯莽的性子,現下有了兩世沉澱,便更不可能輕易為人三言兩語所激怒。
齊鉞的話,只會提醒她更仔細的思考之前的每一個字。
齊鉞又冷靜了片刻,才接著道:「毒米糧倉自然事關重大,我父親和五萬裴城冤魂都不該枉死;可是死者已矣,他們合該為丹城裡還活著的八萬人讓道。」
此話不假。
無論那一倉子毒米如何的重要,齊鉞還是下了放火燒倉的軍令,且並未急於追究與此事脫不了干係的張品殊。
衛達雖得咎,但罪名是不從軍令,也並不是錯放要犯的名頭。
齊鉞首要關心的事便是北夷人最後到底帶走了多少毒米,起先林詩懿以為齊鉞是故意放出部分存糧給北夷人帶走,之後追回便還可以繼續查詢當年的真相。
所以他並沒有很在意張品殊的動向。
可眼下看來,齊鉞只說要召回一個荊望打探消息,閉口不談關於奪回毒米的任何打算。
可一個荊望又能改變什麼?
那搶走的不過兩成白米,待他一個月後重返北境,說不準早已經進了誰的肚子。
即便聰穎敏銳如林詩懿也是不解,齊鉞身上到底還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丹城水美物豐,北夷人選擇那裡為最後的據點要與我打持久戰,是因為丹城不止可以保障他們自己軍隊的用度,甚至還有餘力支援後方。」
齊鉞蹙眉輕嘆,好像拿塑像一般陷入沉思的林詩懿毫無辦法似的搖了搖頭,細細地解釋。
「地要人種,布要人織,這是丹城八萬人可以活下去的前提。可是內亂顯然已經打亂了北夷人原定的步調,他們的糧食不夠了。」
齊鉞本已準備好了部分糙米粗糧,可以讓北夷人與八萬丹城百姓堅持道秋收,本來只待絞殺部分北夷輕騎以後便會想辦法將糧食放出,讓北夷人不起疑心地將糧食帶走。
「只怪我沒有料到,他們最後會得到毒米糧倉的情報……」
林詩懿不解,出言打斷了齊鉞。
「可是你如何會有這麼多糧草?」
「朝廷送來的是北境這一季的糧草,足夠撐到秋天,省吃儉用加上侯府的補貼……」齊鉞頓了頓,「粗糧畢竟要便宜許多。」
疑團還是太多,林詩懿甚至覺得不知要從何問起,但是齊鉞似乎明白她想要問什麼。
目下統領丹城的北夷人是現任北夷首領的大兒子,斯木里,哈斯烏拉的親哥哥。
此人武力智謀雖都比不上哈斯烏拉,但他年歲更長,比起哈斯烏拉來要更加的沉得住氣;所以才會有之前留下丹城八萬人從事農耕生產甚至接濟後方的長遠布局。
由於接替戰死的哈斯烏拉統兵在外,斯木里僥倖逃過了北境的內亂。
而若是能在丹城之戰中凱旋而歸,兵權在握的斯木里便會成為草原民心所向,成為繼哈斯烏拉之後,北夷統領繼承人的最有力競爭者。
即便沉穩如斯木里,首領之位的誘惑力也是驚人的;更何況斯木里作為長兄,卻得不到重用,常年被更為優秀的哈斯烏拉壓過一頭。
草原的血性男兒不會放過這個揚眉吐氣的機會。
齊鉞幾乎可以斷定,若是這次襲營可以獲得大量糧草,斯木里定會改變策略,提早開戰。
開戰之前未免後院失火,丹城八萬軍民極有可能重蹈當年裴城之難的覆轍。
可若是搶不到足夠的糧食……
那便不需要斯木里動手,最先餓死的一定是最無辜的底層平民。
說道這裡,齊鉞背過身去,「所以,那批毒米我一粒也不該讓他們帶走……」
「那些都是精細的白米。」林詩懿似乎明白了齊鉞的意思,「進不了丹城普通百姓的米缸。」
「可那些米有毒。」齊鉞回身,「若北夷人發現了米有問題,卻沒有更多糧食的時候,你說,這些米最終會進誰的嘴裡?」
「所以只能我去,也只有我進得去。」林詩懿已經恢復了平靜看向齊鉞,「最先病倒的會是北夷的兵士。草原的氣候乾燥異常,水土也根本種不出白米,北夷人也不善毒理,他們根本不可能聽說過黃曲之毒,更遑論解毒,只能眼睜睜看著大批的兵士倒下去。」
「這時候他們,會需要一個大夫。」林詩懿看向齊鉞的眼神越發銳利,「也只有我,能在他們發現白米有問題下放給丹城百姓之後,可以想辦法保丹城百姓無虞。」
見齊鉞如論如何也不言語,林詩懿步步緊逼,「傳消息的事兒我也可以做,但瞧病這些事兒,荊望做不到;那些醫博士你也信不過,只能是我去。」
林詩懿的眼神銳利如同撲食的獵豹,狡黠如同雪地的白狐,她就這樣打眼瞧著齊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