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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的侍候不周了,侯爺賞臉進屋暖暖?」見齊鉞完全不動地方, 連眼神都好像被這砭骨的北風凍住了,小斯連忙賠著笑臉, 「這要讓老爺知道了, 我們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老爺?
這兩個字像是一根鋼針,刺進了齊鉞緊繃的神經。
林懷濟。
或許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救他,他要去見林懷濟,聽對方跟自己說, 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木然地站在相國府主廂房的門前,直到侍候的婢女出來同他講:「老爺洗漱好了,請姑爺進屋呢。」
可他的腳好像有千斤重,就好像他當年心悅林詩懿卻不敢上門提親一樣,怎麼都跨不過相府的高門檻。
「進來罷。」林懷濟在門內喚了一聲,聲音啞啞的。
齊鉞終於跨進房門,恭恭敬敬地行禮道:「見過岳父大人。」
林懷濟僵硬地點了點頭,下人雖說他剛剛起身,可看著卻好像是根本沒有睡過,他雙目赤紅,滿臉倦容,已經好幾天沒去上朝了,就總是覺得怎麼也睡不醒似的。
雖然看著不太好,可一身衣飾打扮卻得體講究,從髮絲到靴底,一絲不苟。
像是在迎接著某一個重要的時刻。
「你一大早來,不去找懿兒,卻跑來找我。」
林懷濟借著窗外熹微的晨光和房裡還未來得及滅掉的燭火,瞧清了齊鉞下顎上因為一夜未眠、來不及打理的淡淡青色。
「你來了,終於來了。」林懷濟輕咳兩聲,聲音低沉,「我知道,躲不掉的。」
「想問什麼?趁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得住,說罷。」
齊鉞的喉結翕動,冷汗連連,尋找了兩世的真相就擺在他的面前,可那句問話偏偏就只是卡在喉間,怎麼也蹦不出出來。
「你是想問,當年你爹兵敗,與你在北境大營收到的那批毒米可有關係,對嗎?」
林懷濟的喘息很粗重,他說完這一句又接連倒換了好幾口氣,喉間發出「咯咯」的響動。
「你既然問到我,就必然也想問問,那事兒,跟我有什麼關係。」
「真好啊。」他的眼神突然釋然,「我憋了十幾年了,日夜煎熬,總算能有一個人同我好好兒說說了。」
他顫顫巍巍地起身,齊鉞想上前攙扶,卻被揮揮手拒絕了。
「在這兒。」他點了點腳下的氍毹,對齊鉞道:「掀開。」
齊鉞不敢怠慢,掀開了地上的氍毹,對著下面的木板敲了敲,果然是空心的;他拔出靴筒旁的小匕首,敲開了那塊木板,看到了一本泛黃的書冊。
「當年的證據都被大理寺和刑部抄走,留下的,也只有這麼多了。」林懷濟點點頭,「交給你,我就算蹬腿兒了,也能好過些——」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激烈的咳嗽攔住了,齊鉞將人扶住,送到了一旁的小靠上。
「齊鉞,我沒有做過。」林懷濟突然抓住齊鉞的手,沒什麼力道,還帶著顫抖,「但齊重北的死,我難辭其咎。」
當年林懷濟位列正二品侍中,掌政令審核封駁之權,無論品階實權都不容小覷,但與位列三公、位極人臣的宰相之位雖是一線之隔,卻是雲泥之別。
早年他與林母秦氏私定終身,因為家境貧寒一直在岳丈一家面前抬不起頭來,那一口氣一直憋在少年的心中,直到他人到中年。
彼時林詩懿已經出生,因為本就體弱又高齡難產的原因,秦氏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終於撒手人寰。
林懷濟愴痛不已,恨自己沒能在有生之年把最好的一切都奉與愛妻。
而摯愛離世後,他的寄託也再少一重,正值壯年的年紀越發醉心仕途。
當時的隗明朝堂之上,內有前任相國大權在握,外有屢退北夷豺狼的齊重北甚得民心,儘管林懷濟旰衣宵食、汲汲營營,卻始終再難更進一步。
直到北境的戰事越發焦灼,林懷濟意外發現,北境大營的士兵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成批倒下,病狀相似;如此反覆兩三次,北境軍兵力受損,戰事從齊重北總能輕鬆制敵變得焦灼了起來。
所有人都把這當做一種不知名的瘟疫,可林懷濟細查下,發現了黃曲毒米的秘密。
若能查實如此可怕的驚天要案,那他停滯不前的仕途未嘗不可百尺竿頭。
但他都能發現的秘密,尋常低品階的官員接觸不到,那大權在握的前任宰相與細心多疑的隗文帝難道就毫不知情?
終於在齊重北兵敗案發生的近半年前,林懷濟找到了答案,而那答案讓他如墜冰窟。
當年他與前任宰相同朝為官,對方晉升之路並不比他順暢多少;甚至,在朝中眾人有資格接替宰相之位的人選中,林懷濟才是呼聲最高的那個。
可老宰相一朝告老還鄉,繼任者卻不是他林懷濟,他現在才看明白原因。
因為是前任宰相甘願俯首,做了隗文帝手裡的刀。
齊重北手握兵權,連戰連捷,民望太盛,坊間早就流傳著北境只識得一面齊家軍旗,並識得那一方傳國玉璽的流言。
隗文帝當年兄弟奪嫡,多麼慘烈才終於登頂人極,他繼位以來一直疑心甚重,眼裡怎可能揉得下這麼大一粒沙子。
不忿之下林懷濟又突然大喜,前宰相甘願做刀,掌握了隗文帝這麼大的秘密,那麼事成之後,隗文帝這樣多疑的性子又豈會留他存活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