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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琮道:“這兩處都是大島、而且人少。近來海貨愈發多了,顯見是走私來的。偏如今入關文書皆是可以買的。我聽林姑父說,海禁是老聖人定下的。瞧聖人這意思,等老聖人走了必然是開海禁的。我們家想悄悄弄個造船作坊,做些大點的海船。到……時候,海禁開了,海船就好賣了。”
司徒磐不禁笑了:“既有王子騰在,縱然你們在廣州府開造船作坊又何妨?”
賈琮連連擺手:“謹慎些的好。老聖人不好惹,再說我哥哥還得罪了人。既然想偷偷摸摸干點子朝廷不許的事兒,就不可讓人拿到把柄。”
司徒磐笑道:“這麼謹慎的定然不是你們爺倆。”
賈琮一指麼兒:“他爹!”
司徒磐扭頭看著麼兒:“這幾年皆在士林聽聞維斯大名,怎麼你竟還不考功名?”
麼兒道:“先生讓我再遲兩年考童子試。”
司徒磐立時明白這個“先生”必是林海。老聖人眼下精神還好;然也有太醫悄悄與司徒磐說,他不過是面上瞧著硬朗罷了,內里已漸漸虛了。此事旁人不知道,林海保不齊是知道的。他大約有意等老頭子走後再命賈維斯等下場。乃道:“先考個秀才倒是無妨。”
麼兒道:“我如今也年輕,多念兩年書自是穩妥些。犯不著年歲輕輕去謀取功名,容易亂了心性。”
司徒磐忙上下打量他一番,點頭道:“怪不得人人都說你好,果然是個好的。”
賈琮在旁道:“就是麼!橫豎家裡不缺錢、不等你的俸祿養家餬口。當官很麻煩的,日日早出晚歸好可憐。瞧我老子多愜意、二叔多辛苦。”
司徒磐聞言輕笑道:“你父既有那般建議,可見你這謹慎性子乃是隨了他。”乃望著賈琮,“琮兒的性子也隨了他老子。你們這兩對父子倒是有趣。”
賈琮也笑道:“這才是對的。也不是隨了老子都好,環哥哥幸而沒隨他老子,我二叔那張白板臉啊!”
司徒磐想想賈政那張臉,哈哈笑了起來:“白板臉三字倒是巧的有趣。”他這會子心情已經舒暢了起來,負手四面瞧了瞧,乃又道,“這宅子從前是白大人的。”
賈琮連連擺手:“別告訴我是誰的!不想知道!憑他是誰的!”
司徒磐啞然失笑,果然不再說了。
地道裡頭那麼多兵器,自然不能光天化日的搬走。兩日後,司徒磐領了人駕車半夜來運,賈維斯親守在城南大宅替他們開門。司徒磐穿著一身黑衣,負手立在地道外頭,瞧著手下人一件件的將兵器搬了出來放上車,又蓋上了稻草,目光跳動、雙手捏緊了拳頭。麼兒提著油燈立在他身邊,面上沒半點神情,暗自見司徒磐的眼神姿態看了個明明白白。因東西多且重,還只能晚上動手,竟運了好幾日。至於運到那裡去了,就輪不到賈家打聽了。
司徒磐運畢地下兵器庫的次日,有一大串六王爺麾下的官員上了許多長長的摺子彈劾賈璉,偏樣樣皆不著邊際。賈璉只說冤枉,不肯多加辯駁,滿面都是敢怒不敢言。司徒磐登時明白賈璉得罪的是誰了,只是委實想不通他怎會惹到老六頭上去。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卻說六王爺忽然發威要整治賈璉,聖人摸不著頭腦。榮國府的事素來歸馮紫英管,忙命他前去打探。馮紫英將賈琮喊來套了半日的話,賈琮哼哼唧唧的道:“橫豎是得罪人了,馮大哥別問,也別去問二哥哥,他不敢說的。”
聖人聞報思忖半日,問道:“你與賈璉頗為熟識,你猜呢?”
馮紫英叩首道:“依著微臣看,賈璉平素並無旁的不妥,唯有一個‘色’字,他已不是頭一回栽了。”
聖人不禁好笑:“莫非賈璉勾引了老六的女人不成?”
馮紫英垂頭道:“六王爺的女人只在府內,他也沒法子見到,除非是出身不好的外室。”
聖人想想六王爺那張老臉,再想想賈璉那張俊俏的桃花臉,笑起來:“自古嫦娥愛少年,倒也說得過去。”又道,“若只是些風流小事,老六也委實是沒度量,何苦來同一個尋常小官為難。”
馮紫英道:“小官自然不打緊,要緊的是顏面。”
聖人愈發忍俊不禁。
偏這會子戴權進來回到:“賢王千歲求見。”聖人忙命他進來。
一時司徒磐入殿,笑道:“賈琮那小崽子來求我向聖人討個情,將賈璉外放。”
聖人略一皺眉:“何至於此,老六彈劾的那些都亂七八糟的。”
司徒磐道:“我瞧著將賈璉暫挪出去也好。六哥手中有武士,若是彈劾無用,保不齊會用旁的法子。”
聖人眉目一凜:“他敢!”
司徒磐苦笑不語。
聖人惱道:“他當朕是個擺設麼?”
司徒磐勸道:“三哥,且等等,老頭子‘暫’還在呢。賈璉早先瞧著是個紈絝;從他入朝這些年來看,為人極為輕浮,做事卻踏實。讓他去外頭歷練會子,保不齊能成一員實才。”說著眨了眨眼,示意他還有滿身小辮子好抓。
聖人重重的一拍龍案,眾人皆不敢吭聲。足有兩盞茶的功夫,他問:“依你看,挪他去何處的好?”
司徒磐微笑道:“賈琮求情說若能讓他哥哥去瓊州或是台灣府最好。”說著毫不客氣將當日賈琮所言“海禁與船坊”悉數倒了出來。聽到“瞧聖人這意思,等老聖人走了……”,馮紫英忍不住笑出聲來。
聖人臉色有幾分陰晴不定,瞥了他一眼:“笑什麼?”
馮紫英含笑道:“臣與賈琮極為熟絡,此話必是那小子所說無疑。他平素言語對老聖人頗有幾分不敬。”
聖人哼道:“枉測上意!”面色緩了些。
司徒磐笑道:“如海是他先生,只怕是如海不留神說了什麼,他又機靈的很,能猜出三哥心思也不奇怪。橫豎有如海在,賈家大房必是咱們這頭的。二房麼,賈政無用,賈寶玉是個書呆子,來日得用的還是賈環。”
聖人點點頭:“如海的弟子必是有用的。那個賈赦親兵的兒子如何?”
司徒磐道:“二十年後又是一個林海。”
聖人露出笑意來:“朕且候著。”
兩日後,朝廷下了旨意,調通政使司副使賈璉為台灣知府!朝中一片譁然。賈璉本為正四品,知府乃從四品,竟是往下降了一級不說、還外調去了荒蠻之地!簡直與發配一般無二。六王爺的人登時猖狂得只差沒把下巴抬上眉毛了,賈璉卻老老實實的領旨謝恩、夾著尾巴做人。偏才過一日,聖人又特意賜予賈璉自己日常用的端硯一方!朝局又是嘩啦啦一陣瞎猜。朝臣得賞賜容易、得聖人日常所用之物何其難也!端硯的“端”字也極有想頭。
勞甫和昨日聽聞賈璉降級外放,便埋在家中使勁兒寫摺子、欲替賈璉申冤。偏他摺子還沒改完又得了此信,哈哈大笑,將那摺子的稿子撕了,捻著鬍鬚得意洋洋對兒子道:“你老子的眼光何嘗會看錯人!快送份好禮去榮國府道賀!”